司马烬将耳环小心翼翼地放回红绸布上。
“多谢王捕头。”他再次躬身行礼,语气诚恳。
王大锤看着他平静的脸,心里反而更加好奇了。他摆了摆手,把盒子重新封好,锁回柜子里,嘴里嘟囔着:“先生客气了,希望能对你有用吧。”
司马烬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证物房。他回到文书房那个属于自己的角落,重新坐下。
他拿起毛笔,蘸了墨,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字。他的笔速很快,但字迹并不潦草。他没有写任何惊世骇俗的推断,只是将卷宗里那些没有矛盾的口供和证据,用一种更清晰的逻辑重新梳理了一遍,最后在结尾处写下自己的结论:此案线索断绝,时日久远,恐成悬案,非人力可及。
他写完,吹干墨迹,便将其与一众文书的陈条一起,交到了知府亲卫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擦黑。
司马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像往常一样离开了县衙。他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买了两张最便宜的麦饼。他一边走,一边小口地吃着,姿态和这个县城里任何一个为生计奔波的穷苦人一样。
回到那间四面透风的小屋,他关上门,闩好。屋里很暗,他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脱衣躺到了那张硬板床上。
他的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指尖触碰那枚耳环时的感觉。
夜深了。
当最后一丝意识沉入黑暗,宏伟的黑色宫殿再次出现在他的感知之中。
他坐在那张由整块黑玉雕琢而成的高大宝座上,俯视着下方空旷的大殿。殿内的石柱直通穹顶,上面雕刻着无数受刑罪魂的痛苦模样。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种源自天地初开般的威严。
他抬起手,那本黑色的“罪恶簿”自动浮现在他的掌心。
他没有翻动书页,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个名字。
“钱月茹。”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一团黑色的雾气开始旋转、升腾。雾气中,隐约有一个扭曲的人影。那人影蜷缩着,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声,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怨恨与恐惧。
司马烬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是死于非命的魂魄,在世间游荡了三年,早已被怨气和恐惧侵蚀了神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他抬起手指,对着那团黑雾轻轻一点。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波动,从他的指尖发出,瞬间笼罩了那团黑雾。
黑雾中的呜咽声停了下来。那扭曲的人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扶起,慢慢地舒展开身体。包裹着她的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魂魄。她的面容,与卷宗画像上一般无二,只是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空洞,写满了迷茫。
“你……是谁?”女子的魂魄开口,声音虚弱,带着长久未曾言语的沙哑。
“这里……又是哪里?”
司马烬端坐在宝座上,他的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巨大。他的声音传下来,不带任何个人的情绪,只有纯粹的规则与秩序。
“此为阎罗天子殿。”
“本座,为此殿之主。”
“钱月茹,你身负奇冤,沉沦三载,今日至此,可将你的遭遇,一一道来。本座,为你昭雪。”
听到“昭雪”二字,钱月茹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三年来的痛苦、不甘、怨恨,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的魂魄剧烈地颤抖起来,黑色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她跪倒在地,开始哭诉。
“我……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我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唢呐声,心里又欢喜又害怕……轿子一直很稳,可走到城外那段路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我以为是到了夫家,正想让喜娘扶我。可轿帘一掀开,我看到的,不是喜娘的笑脸……”
她的魂魄再次颤抖起来,这一次,是因为恐惧。
“是一个男人……一个我认识的男人……他捂住了我的嘴,把我从花轿里拖了出去……我拼命挣扎,用脚踢他,用指甲抓他……”
“可他的力气太大了……他把我拖进了一片小树林……我求他放过我,我把身上所有的首饰都摘下来给他,可他不要……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奇怪……”
“他说他喜欢我,问我为什么不嫁给他……我骂他,让他滚开……他突然就疯了,他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和鼻子,不让我出声……我喘不过气……眼前的东西越来越黑……”
钱月茹的魂魄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重演着临死前的痛苦。
“我感觉自己变得很轻,飘了起来……我看到他抱着我一动不动的身体,慌了神……他抱着我,跑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把我扔进了一个很深很黑的地方。我能感觉到风从上面吹下来,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土腥味。”
司马烬的身体微微前倾,他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钱月茹的魂魄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是井……一口枯井……井口很大,长满了杂草……就在……就在城外,那片乱葬岗的旁边……”
说完这些,她魂魄中的怨气似乎宣泄了大半,整个魂体都变得透明了一些。她抬起头,望着宝座上那个模糊而威严的身影,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
“大人……我的冤屈……能雪吗?”
司马烬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能。”
得到这个字的承诺,钱月茹的魂魄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大殿之中。
司马烬收回了目光,整个大殿再次恢复了永恒的寂静。
他知道了死因,知道了藏尸的地点。
一个完美的闭环,被他找到了第一个缺口。
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他从床上坐起,一动不动地看着窗纸上那片灰白色的天光。
枯井。
城外。
乱葬岗。
已经拿到了打开真相的钥匙。现在,只待找到那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