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两个字,带着林知遥最后的理智,一同消散在县衙后院里。
他那声凄厉惨叫还在梁上回荡。
“哐当”一声。
那把挟持过知府的短刀,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彻底瘫倒的时候,林知遥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不是对着司马烬,也不是对着知府,而是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面。
“咚!”
他以头抢地,额头与坚硬的青石板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他磕头的力气极大,没几下,额前就见了血,可他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机械地,疯狂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镇住了。王大锤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刚脱险的知府,靠着护卫队长的搀扶才勉强站稳,他看着状若疯魔的林知遥,脸色由白转青。
司马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站在这里,但他的意识,早已沉入了那座黑色的宫殿。在阎罗天子殿的王座上,他看着下方跪地哀嚎的林知遥的魂魄,没有动用任何刑具,只是将那本记录着所有罪孽的“罪恶簿”,一页一页地,在他魂魄的眼前翻开。
这是最后的审判。
现实中,林知遥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嘴里开始胡言乱语。
“我招!我全都招!别……别让我看!求求你,别再让我看了!”
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声音尖利刺耳,完全变了调。
“是我!是我贪了库银!一十七万三千两!我都记着呢!有五万两,藏在我老家祖坟的第三个墓里!还有十万两,换成了金条,埋在我卧房的床底下!剩下的,都……都送给京城的表兄了!”
院子里一片哗然。
知府的身体晃了一下,他听得清清楚楚,林知遥不仅招了,还把赃款的去向,连同京城的关系都抖了出来。
林知遥的疯癫还在继续,他跪在地上,手舞足蹈,涕泪横流。
“还有税粮!张麻子是我杀的!他得了病,我怕他乱说话,就给他喝了毒药!那队正一家四口也是我干的,我亲手把他们绑上石头,沉进河里的!就在城外下游的那个回水湾!尸骨肯定还在!”
王大锤的眼睛一下子红了,那桩悬案他追查了两年,毫无头绪,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他看向司马烬的背影,那道单薄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如同山岳一般高大,也如同深渊一般可怖。
“李家布庄的小姐……我对不起她啊!”林知遥开始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打得“啪啪”作响,“是我儿子做的孽!是我帮他掩盖的!尸体就在后院的井里!我拿了一百两银子,堵住了她爹娘的嘴!是我,都是我!”
他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做过的所有恶事,钜细靡遗地全部喊了出来,声音凄厉,内容惊悚,听得在场衙役们一个个手脚发软,看向司马烬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纯粹的恐惧。
这个人,不是神人。
他就是神。是执掌刑罚,审判罪恶的神。
终于,林知遥喊到了最后一桩罪行。
“是我!是我要杀你们!是我找的黑风寨!是我求的无生道!我该死!我罪该万死!我……”
他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院子,在经历了一场疯狂的独白之后,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知遥。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滴暗红色的血,从林知遥的鼻孔里流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然后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嘴角。
鲜血从他的七窍中缓缓渗出,在他的脸上画出了几道诡异的痕迹。他的身体晃了晃,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直挺挺地,朝前扑倒在地。
再也没有了声息。
前清河县令,林知遥,伏诛。
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审判了自己,然后死去。
死寂。
院子里落针可闻。
风再次吹过,卷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也卷起了一股刺骨的寒意,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上前。他们看着那具七窍流血的尸体,脑子里一片空白。今日所见的一幕,将成为他们余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在这片凝固的气氛中,司马烬动了。
他缓缓走到林知遥的尸体旁,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看向已经完全呆住的知府。
“大人,罪官林知遥,畏罪自绝。”
“其罪行,他已尽数招供。在场诸位,皆是人证。”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开脚步,穿过那条由衙役和护卫们自发让开的道路,一步一步,走回了他的文书房。
这一刻的背影,在他人眼中,与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只,已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