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老李被收押进了县衙大牢。
审讯的过程,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人是我杀的,我认。”老李坐在审讯室的地上,手脚都戴着铁镣,头发散乱,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他不再喊冤,也不再辩解,只是低着头,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语调回答所有问题。
王大锤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动机!你为何要杀张员外一家?”
“劫财。”老李的回答简单又直接。
“劫财?”王大锤气得站了起来,指着老李的鼻子,“张员外家里金银细软堆成山,你杀了十几口人,就为了从他账房里拿走那不到五十两的碎银子?你把我们当傻子耍吗!”
“我就只看到那些。”老李抬起头,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慌,拿了钱就跑了。”
王大锤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供词听起来天衣无缝,一个初次犯案的笨贼,因为紧张而错过了最大的财富,这合情合理。可王大锤办了半辈子案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对劲。杀人时的疯狂,和劫财时的慌张,这两种状态,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你行凶的衣物和屠刀,为何要埋起来?还埋得那么深?”
“怕被发现,就埋了。”
“你……”王大锤被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就想动手。
“捕头!”旁边的衙役赶紧拉住了他。
王大锤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用刑也没用。这个老李,看着老实,骨子里却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他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并且打算用这条命来扛下所有事。
审讯进行了一个下午,没有任何进展。老李一口咬定,就是他一人所为,图财害命。
消息很快传到了文书房。
司马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份抄录的卷宗,耳朵却在听着旁边几个文书和衙役的议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王捕头气得脸都绿了,那老李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说是为了劫财,可就拿了那么点银子,谁信啊……”
司马烬的目光,落在了卷宗上“缴获赃银四十七两三钱”这行字上。
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张员外是清河县首富,家中常备的现银,绝不止这个数。一个屠夫,就算再愚笨,也知道去主家的卧房里翻找。可老李没有,他只拿了账房里最显眼的一点散碎银子,却犯下了屠戮满门的滔天大罪。
这不合常理。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隐情。是有人指使他?还是他有别的、更深层的动机?
司马烬决定,今晚必须再去一趟阎罗天子殿。他要撬开老李的嘴,看看他那颗看似忠厚的心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夜深了。
司马烬躺在床上,神识沉入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坐上了那张高大的宝座。经过白天的休养,消耗的神力恢复了大半,大殿也显得比上一次更加凝实。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屠夫老李的魂魄再次拘了进来。
老李的魂魄刚一出现,就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他对这个地方已经有了记忆,那是他所有伪装都被撕碎的地方。
“你……你又把我弄来了!”他瘫在地上,指着宝座上的司马烬,魂魄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李大,我们又见面了。”司马烬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以为在阳间的公堂上,用一套谎话就能蒙混过关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是劫财!”老李还在坚持他的说辞,但声音里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
司马烬没有与他辩论。他只是将神力注入罪恶簿。
“你说的劫财,是为了这个吗?”
大殿中央的黑雾翻滚,一幅画面浮现出来。那是两年前的清河县,一个姓钱的绸缎庄老板,在一天夜里,被人用利器割开了喉咙,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官府查了很久,最后定性为流窜的匪寇作案,成了悬案。
画面里,凶手行凶后,在钱老板的尸体上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奸商,该死!”
那个凶手的身形,赫然就是老李!
“不……”老李看着那幅画面,脸上血色尽失。
司马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还是为了这个?”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去年冬天。城西的粮铺掌柜刘八,被人发现冻死在了自家后院的井边。仵作验尸后,说是醉酒失足落水,天冷冻毙。可画面中,却是老李将已经昏迷的刘八拖到井边,用一桶又一桶的冰水,将他活活浇死。
老李看着画面里的自己,那张在寒气中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他的魂魄开始崩溃。
“够了!够了!别放了!”他双手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嘶吼。
“现在,你还敢说你是为了劫财吗?”司马烬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老李即将崩溃的魂魄上。
“我……”老李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所有的谎言,所有的伪装,在这些无可辩驳的罪证面前,被彻底粉碎。
司马烬知道,时机到了。他要给出最后一击。
“抬起头,看着我。”
老李的魂魄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看向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暗。
“说出你所有的罪行,说出你真正的动机。在这里,由我审判,任何狡辩都毫无意义。”
司-马烬的声音里,蕴含着阎罗天子殿的神威。这股力量,直接穿透了老李魂魄的最后一道防线。
老李的眼神变得涣散,他的嘴唇开始哆嗦,那些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秘密,终于再也无法抑制。
“是……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他喃喃自语,声音空洞。
“钱记绸缎庄的钱扒皮,用劣质布料冒充苏杭货,骗光了我一个远房亲戚的积蓄,逼得他上吊自杀……我杀了他,该杀!”
“城西粮铺的刘八,灾年囤积居奇,哄抬粮价,饿死了多少穷人……我杀了他,也该杀!”
“还有张员外……他放印子钱,逼得三户人家家破人亡,还强占了其中一家的女儿……他全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老李的魂魄越说越激动,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挥舞着手臂,脸上露出了和梦境画面中一样的疯狂与满足的癫狂表情。
“他们都该死!他们这些为富不仁的畜生,官府不管,老天爷不管,那我来管!我杀他们,不是为了钱财,我是在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四个字,在大殿中回荡。
司马烬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老李,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桩寻常的凶杀案,最多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在所有人眼中老实巴交的屠夫,竟然是一个以“审判”为名,连续作案的连环杀手。
他的手段残忍,他的理由却又占据着某种扭曲的“正义”。
司马烬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这个世界上,原来不只有贪婪的罪恶,还有这种以正义为名的罪恶。
他看着老李,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你凭什么审判他们?凭你手里的屠刀吗?”
“我……”老李的疯狂戛然而止,他愣住了。
“你替天行道?”司马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你,也配?”
他一挥手,将老李的魂魄驱逐出了大殿。
大殿恢复了安静。
司马烬独自坐在宝座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的真相。
现在,他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这个真相,该如何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