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慢。
院子里,风停了,鸟也不叫了,只剩下林知遥那粗重如野兽般的喘息声。
衙役和护卫们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们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王大锤的一双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死死盯着林知遥抵在知府脖子上的那把短刀,全身的肌肉都绷着。
被挟持的知府,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生宦海沉浮,见过大风大浪,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一个疯子和一个书生的手中。他看着司马烬走过来,那张过分年轻和平静的脸,让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异。
司马烬停在了距离林知遥五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危险的距离,一个疯子一扑就能到的距离。
“你站住!就站在那!”林知遥嘶吼道,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显得格外突出,手中的刀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在知府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更深的血痕。
司马烬依言站定。他没有看知府,也没有看那把刀,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林知遥的脸上。
“我来了,你有话可以说了。”司马烬说。
“说?哈哈哈……我有很多话要说!”林知遥的情绪彻底失控,他用刀尖指着司马烬,唾沫星子四溅,“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从屠夫老李的案子开始,到周家银楼的鬼案,再到税粮失窃……每一件事,每一步,都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天上看着我!我自问做得天衣无缝,可你,你这个小小的文书,为什么会知道?!”
“那些匿名信是你写的!王大锤是你手里的刀!就连知府大人,也是你引来的!对不对?!”
“我查过你,一个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一个爹娘早死,被所有人欺负的扫把星!你怎么可能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你怎么可能算到我所有的计划!”
林知遥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充满了不解和恐惧。他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这种被未知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是哪个仇家派你来的?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人?!”
他歇斯底里地质问着,周围的人听得心惊肉跳,王大锤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司马烬的背影。林知遥说的这些,有许多连他都不知道,但他隐约觉得,这个疯子说的,或许就是真相。
面对这癫狂的指控,司马烬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听着,任由林知遥将心中所有的恐惧与困惑都倾泻出来。
直到林知遥喊得声音都沙哑了,气也喘不匀了,司马烬才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我?”
他看着林知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来审判你的人。”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知遥的心口上。
审判?
林知遥愣住了,他脸上的疯狂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一个文书,说要审判他这个曾经的朝廷命官?
“你审判我?你凭什么审判我?!”
司马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继续说道:“林知遥,户籍永州,安成三年举人。安成五年,出任清河县令。在任五年,你利用职权,贪墨库银一十七万三千两,受贿田产八百七十亩。”
林知遥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个数字,是他记在谁都不知道的密账里的,精准到两。
“安成六年秋,你与私盐贩子张麻子勾结,将五千石税粮偷梁换柱,换成掺了沙子的糙米运往京城,获利三万两。为了封口,你将负责押运的队正一家四口,伪装成失足落水,沉尸于清河之中。”
林知遥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脸上的血色正在快速褪去。这件事,只有他和张麻子两个人知道,张麻子去年就已经病死了。
司马烬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安成七年春,城西李家布庄的小姐,因不从你儿子林威的调戏,被林威失手打死。你命人将尸体埋于县衙后院的废井之中,对外宣称是其与人私奔。又用一百两银子,买通了李家夫妇,让他们闭嘴。”
“安成八年夏,也就是上个月,你在知府大人巡视前夕,命心腹管家林福放火烧毁官仓,意图销毁亏空证据。事后,你将罪名嫁祸给看守仓库的三名无辜更夫,致使其中两人在狱中不堪酷刑,屈打成招,一人自尽。”
“十日前,你逃出县衙,于城北破庙与黑风寨大当家碰头,许诺以清河县一半府库,换取他们刺杀知府大人。”
“三日前,你通过密信联系上‘无生道’,请求他们派人刺杀我与知府大人,并承诺事成之后,将你贪墨的所有家产,分一半给他们。”
司马烬每说一句,林知遥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他说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时间、地点、人物,都分毫不差。那些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他自以为神鬼不知的罪孽。
可现在,这些罪孽,被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一件一件,清清楚楚地摊开在阳光之下。
林知遥看着司马烬,就像在看一个鬼。一个从地府里爬出来,专门向他索命的鬼。他手中的刀在剧烈地颤抖,已经握不住了。
知府感到脖子上的压力一松,立刻挣脱开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护卫队长一把扶住。他看着司马烬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震惊。
“你……你……”林知遥的牙齿在打战,上下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理智的堤坝正在被恐惧的洪水彻底冲垮。
他指着司马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怒吼。
“你……你不是人!你是恶鬼!你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