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烛火，摇曳不定。
司马烬站在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久久地停留在北境长城的位置。那股在信使残魂中嗅到的油彩气味，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梦魇，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一条在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一条在天子脚下的皇陵地宫，此刻被这股诡异的油彩气味，强行扭结在了一起。
“是他。”司马烬转过身，对苏青檀和赵玄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屋子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谁？”赵玄上前一步，他身上的甲胄因为走动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个‘画师’。”司马烬的目光扫过两人，“那个躲在‘巧手乔’背后，在皇陵里导演了一出灭世大戏的‘艺术家’。他没有死，他去了北境。”
赵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司马大人，这……这怎么可能？从京城到北境，相隔千里。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还能指挥那些所谓的‘冰妖’？”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这绝对是他的手笔。”司马烬的语气很确定，“我看到了信使被冰矛刺穿的景象，那股油彩味，和‘巧手乔’身上的，一模一样。这是一种挑衅。他在告诉我，他回来了。”
苏青檀的脸色很不好看。她问道：“如果真的是他，他的目的绝不会只是切断粮道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司马烬走到桌边，拿起一枚代表军队的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北境粮仓的位置。“断粮，只是为了在京城制造恐慌，拖住我们。他的真正目的，在更北边。他在北境，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已经悄然张开。京城和北境，都只是这张网上的两个点。
第二天，议事厅。
关于断粮危机的争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女君，必须立刻派大军北上！夺回粮仓，否则京城必乱！”一名武将激动地喊道。
“派谁去？怎么去？现在京城兵力空虚，主力一动，那些宵小之徒再趁机作乱怎么办？”一个文臣立刻反驳。
就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青檀站了起来。
她环视一周，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亲自去。”
这三个字，像三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整个议事厅瞬间炸开了锅。
“不可！”赵玄第一个站出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女君乃国之根本，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北境情况不明，那些‘冰妖’诡异莫测，末将愿率神捕司缇骑为先锋，为女君探路！”
“赵指挥使说得对。”司马烬也开口了，他的立场和赵玄完全一致，“青檀，你的位置在京城。你是这里的定海神神。你一走，人心就散了。”
苏青檀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
“正因为人心要散了，我才必须去。”她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人的嘈杂，“派一个将军去，那叫出兵打仗。我亲自去，那叫天子亲征，叫朝廷的抚慰。我要让北境的军民，京城的百姓都看到，我没有放弃他们。我的出现，比十万大军更能稳定人心。这是军令，不是商议。”
她展现出的决绝和威严，让赵玄和司马烬都一时语塞。
他们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他们，无法接受她去冒这个险。
就在这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时候。
“啾——！”
一声清越尖锐的鸣叫，划破了议事厅紧张的气氛。
一只神骏异常的海东青，不知何时落在了窗边的栏杆上。它的羽毛不似寻常猛禽的棕褐色，而是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奇异的冰蓝色光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赵玄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但司马烬却抬手阻止了他。
他认得这种鸟。
这只海东青的脚上，没有绑着传递书信的信筒。它的脚环上，扣着一朵被淡淡寒气包裹着，开得正盛的雪莲。那雪莲的花瓣晶莹剔透，在寒气中微微颤动，竟没有一丝凋零的迹象。
“是你弟弟。”司马烬对苏青檀说。
这是苏子羽亲手训练的“羽卫”中，最顶尖的信使。只有他自己，才能驱使。
苏青檀快步走到窗边。海东青看到她，温顺地低下头，任由她取下那朵雪莲。
雪莲入手，一股寒意顺着指尖传来。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在花蕊的中心，发现了一张被卷成细棍的字条。
她展开字条，上面是苏子羽熟悉的笔迹，字迹潦草，仿佛写得很急。
“冰非死物，其歌为匙。”
“北境非乱，乃是‘苏醒’。”
“当心画师，他欲盗天声。”
简短的三句话，却蕴含着庞大的信息。苏青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司马烬也看到了字条上的内容，他的目光与苏青檀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苏子羽的警告，印证了他们所有的猜测，并且揭示了一个更可怕的真相。
“背面还有东西。”司马烬指了指。
苏青檀将字条翻过来。背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地图。一条代表长城的曲线，以及一个在长城之外，被重重标记出来的隘口。
那是苏子羽告诉他们的，此行的目的地。
司马烬的目光，落在了那朵雪莲上。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晶般的，永不凋谢的花瓣。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
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浩瀚而纯净的意识，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了他的脑海。
这股意识没有罪恶，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情感。它像星空，像深海，广阔，宁静。司马烬的阎罗天子殿，竟无法对其进行审判。
但他却“听”到了声音。
不是任何一种他所知的语言，而是一种宏大的，由无数个个体共同吟唱的合唱。那歌声古老、庄严，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从群星的彼端传来。
在这片浩瀚的歌声中，有一个词汇，被反复地吟唱着，清晰地印刻在了司马烬的意识里。
他不认识这个词，却能清晰地分辨出它的发音。
“希里安。”
司马烬猛地抽回了手，身体晃了一下，被苏青檀及时扶住。
“司马烬，你怎么了？”苏青檀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司马烬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朵雪莲，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这朵花……”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它在唱歌。”
他抬起头，看着苏青檀和赵玄，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告诉了我一个名字。”
“希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