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京城西郊,皇陵。
夜色下的皇陵入口处,就是一堆坍塌的乱石和泥土。曾经象征着皇权威严的巨大石门断成了几截,半埋在土里,守陵的石兽也倒了一只,另一只身上布满裂纹。
在这片废墟之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木桌,两只蒲团。
一个人正坐在桌前,悠闲地为自己倒茶。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文士长衫,正是那个说书人,季谈。
茶香在夜风中散开。
司马烬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木桌前,停下。
“你来了。”季谈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请坐。这茶不错,是我从南疆带回来的,尝尝?”
司马烬没有坐下,只是看着他。
季谈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品了一口茶,然后开口,声音很轻松:“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确叫季谈,但‘说书人’这个代号,我更喜欢一些。至于我的来历……嗯,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我确实是‘外乡人’。”
他坦然承认了。
“我是‘万界黑市’的常客,一个以收集和贩卖‘故事’为生的商人。”季谈放下茶杯,看着司马烬,“这个世界,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宝库。这里的故事,充满了原始的、未被雕琢的生命力。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侵略,只是为了‘取材’。”
“我需要一个足够精彩,足够曲折,足够宏大的故事,来帮助我突破自身的瓶颈。一个‘终极故事’。”
司马烬的拳头在袖中握紧。
季谈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笑意更浓了。
“柳夫人,是我选中的第一个‘主角’。”他毫不避讳地说道,“她的身上,有复仇、毁灭、新生的所有要素,是个不错的故事开端。所以我给了她一个剧本,给了她一点小小的力量,让她把舞台搭建起来。”
“那个所谓的旧贵族邪教,也是我稍加引导的结果。他们的愚蠢和狂热,是最好的催化剂。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用他们,逼出像你,像苏青檀,像那个小道姑白芷这样的‘变数’。没有变数的故事,太过乏味。”
季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进司马烬的认知里。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布局,在与敌人博弈,到头来,自己只是别人故事里的一个“变数”。
“所以,是你把我的身份透露给了‘画师’?”司马烬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没错。”季谈很干脆地点头承认,“‘画师’是个很无趣的家伙,只会一遍遍地重复‘抹除’和‘净化’。但他的力量很有用。我只是稍稍告诉他,这个世界混进来了另一个‘外乡人’,一个可能破坏他伟大计划的‘污点’。他就迫不及待地,提前启动了那可笑的‘丰收协议’。你看,故事的冲突,这不就升级了吗?”
“你把天下人的性命,当作你的剧本?”司马烬问。
“不然呢?”季谈反问,理所当然地说,“他们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不都是一个个或精彩或平庸的故事吗?我只是让故事变得更好看了一些。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你现在可能还是清河县那个被人随意欺辱的小小文书。”
这句话,点燃了司马烬身体里的最后一根引线。
怒火在一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融合了“阎罗天子殿”与“净化玉佩”的力量,那股审判与净化合二为一的磅礴之力,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朝着季谈当头拍下!
这是足以让天地变色的一击。
然而,季谈只是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做任何抵抗的动作,他的身体,就在司马烬的攻击触及前的一刹那,突然散开了。
他的身体,化作了无数个流动的、由墨迹构成的文字,又化作一幅幅飞速闪过的画面。那些画面里,有柳夫人的复仇,有星裔战士的降临,有司马烬在清河县的第一次审判……
司马烬那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落入这片由文字和画面构成的“海洋”之中,就像一块石头掉进了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字与画面重新聚合,季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蒲团上,他端起茶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司马烬,微笑道:“你的力量很有趣。审判罪恶,净化污秽……可惜,审判与净化,都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在我的领域里,我,即是法则。”
司马烬站在原地,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无力感。他的所有力量,在对方面前,都像是小孩子的把戏。对方的层次,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不甘心。”季谈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一场赌局。”
“我将用我的力量,构建一个‘故事世界’,然后,将你的灵魂拖入其中。”
“如果你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勘破这个故事的‘核心’,从我为你量身定做的剧本里挣脱出来,那就算我输。”
“我输了,就会告诉你一个关于‘丰收协议’的致命弱点,一个足以让‘画师’的计划彻底破产的秘密。”
“可如果你输了,迷失在那个故事里……”季谈的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你的灵魂,你所有的经历,你的一切,都将成为我收藏品里,最璀璨的一篇故事。”
司马烬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常规的武力,对他毫无作用。想要破局,只能按照对方的规则来。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明智的选择。”季谈抚掌称赞。
他伸出手,对着司马烬,轻轻一挥。
那一瞬间,司马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坍塌的皇陵,夜空中的月亮,还有季谈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全都变成了一道道流光,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天旋地转。
当司马烬再次恢复意识,恢复视觉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潮湿,阴暗,散发着霉味。
是清河县衙门的公堂。
堂上,衙役们分列两旁,一个个面目模糊。而在那高高的县令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肥胖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身官服,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不屑的眼神看着他。
是林知遥。那个早已被自己审判,暴毙而亡的清河县令。
“司马烬,”林知遥开口了,声音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充满了油腻的威严,“你可知罪?”
司马烬低下头,看到了自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文书服,身体瘦弱,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宝座上的林知遥。
这一次,他看清了。
林知遥的嘴角,正对着他,勾起一个无比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