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岩壁之后,是一个无法用常理理解的世界。
司马烬看到的,不再是阴暗潮湿的矿洞,而是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这空间的穹顶和地面,都由一种正在缓缓流动的“寂静之灰”构成。灰色是这里唯一的色调。
空洞的中心,那个在鬼魂信使记忆中看到的巨大肉瘤,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宏伟的祭坛。它的表面布满了扭曲的人脸浮雕,那些都是被它吞噬的灵魂,在无声地哀嚎。
数百名灰袍邪教徒,正以最虔诚的姿态,跪拜在这座肉瘤祭坛之前。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狂热到了极点。
而在祭坛的最顶端,一团浓郁的灰色能量正在汇聚、升腾。它最终凝聚成一个端坐着的人形轮廓。那是一个“神明”的投影,祂的五官模糊,但眉眼之间,竟与季谈有着七分相似。
这个由纯粹的“寂静”之力构成的伪神,正垂下眼睑,俯瞰着祂的信徒,接受着他们的朝拜。一个扭曲、疯狂、却又秩序井然的地下神国,已然成型。
……
南海深渊,星门之下。
下坠的过程比想象中要漫长。王大锤紧握着碎星斧,斧身上融合了星辰图腾的光芒,在他和敖冰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罩,隔绝了深渊中那足以撕裂钢铁的水压。
越是靠近那座被锁链捆绑的巨门,门后传来的低语声就越是清晰。那声音直接钻进人的脑子里,充满了诱惑与恶意。
“力量……更多的力量……”
一个声音在王大锤的脑海中响起。他眼前一花,看到了自己手持碎星斧,一斧劈开星门,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他变得比山还高,比海还阔,一念之间,星辰陨落。
“荣耀……龙族至高无上的荣耀……”
另一个声音在敖冰的识海中回响。她看到了自己率领着无穷无尽的龙族大军,踏平了星裔的流波城,将所有瞧不起龙族的人踩在脚下,重新夺回了属于远古龙族的、统治四海的无上荣耀。
敖冰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她喃喃自语:“对……荣耀……龙族的荣耀……”她陷入了对家族执念的幻象中,无法自拔。
王大锤也呼吸急促,双眼发红。他看到了自己拥有了神明般的力量后,却无法控制。他看到自己只是轻轻一挥手,苏青檀就在他面前化为了飞灰。他看到自己想去拥抱司马烬,却失手将他捏得粉碎。
“不……不是这样的……”
王大-锤的心神剧震。他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画面——因追求力量而失控,最终亲手伤害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身体几乎要被这股“心魔”的力量所吞噬。
就在这时,他胸口处,那片一直没有动静的“创生之核”碎片,突然亮了起来。
一阵温暖柔和的光芒散发出来,伴随着的,是一段断断续续、却无比温柔的摇篮曲。
那歌声很轻,很远,却像一只温暖的手,将他即将坠入深渊的意识,猛地拉了回来。
“啊啊啊啊——!”
王大-锤猛然惊醒,他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他没有去管自己的心魔,而是反手一斧,朝着身旁已经彻底沉沦的敖冰劈了过去。
斧刃上没有杀意,只有那摇篮曲带来的温暖光芒。
光芒劈开了萦绕在敖冰身边的黑色幻影。
敖冰身体一震,迷离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她惊出一身冷汗,看着眼前这个鲁莽的凡人,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敬佩与感激。
“你……”她刚想说些什么。
王大-锤却没看她,只是大吼一声:“别发呆!干活!”
……
京城,监国府。
由监国玉玺撑开的“净土”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苏青檀站在高处,冷静地指挥着神捕司仅存的精锐力量。赵玄死后,这支队伍就交由她节制。
“东城门三队,顶住!不要让他们冲破坊墙!”
“白芷道长!你的人还能不能撑住?西边需要支援!”
净土的边缘,灰雾翻滚,一个个由灰雾凝聚而成的人形傀儡,正源源不绝地涌来。它们没有思想,不畏生死,唯一的目的就是冲击这片小小的金色光罩。
白芷脸色苍白,她和她的弟子们结成的法阵已经摇摇欲坠。她看着那些悍不畏死的傀儡,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这些傀儡的核心,似乎并不是她所理解的任何一种邪术或鬼魅,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每一次净化之光打在它们身上,它们会溃散,但很快又会在别处重新凝聚。它们不是被创造出来的,更像是被某种“法则”凭空“定义”出来的。
只要灰雾还在,它们就无穷无尽。
白芷第一次对“说书人”季谈的力量,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那不是凡人能够对抗的力量。
……
矿洞之外。
季谈的声音再度在司马烬的耳边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
“看到了吗,司马先生?我最完美的作品。”
他似乎知道司马烬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舞台,和一点小小的创意。地底的那个‘伪神’,是我用柳夫人留下的机关术作为骨架,用‘画师’抹除现实的力量扭曲了规则,再将旧贵族们那可悲的信仰当做血肉,‘缝合’而成的一个造物。”
司马烬的拳头握紧,他能感受到那个伪神身上散发出的、与阎罗天子殿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气息。
“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创造一个‘绝对寂静’的神国。”季谈的声音带着笑意,“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没有任何杂乱的声音,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归于虚无。你不觉得吗?在这样的地方,观察这个世界的‘终末’,是最佳的舞台。”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现在,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已就位。”
季谈的声音仿佛一个彬彬有礼的侍者,发出了最后的邀请。
“司马先生,请进吧。进去,与我的‘作品’,进行一场最后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