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据点的通道里，灯光冷白，金属地面反射出单调的光。
空气里，是一成不变的消毒水味与机械运转的低鸣。
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正沿着通道缓缓走来。
他穿着暗黑会盟的制式黑色风衣，衣襟随意敞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作战服。一头略显杂乱的黑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有那双眼睛——
狭长而锐利，像是一柄收在鞘中的刀，看似平静，却随时可以出鞘。
他的左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右手随意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扭曲的纹路，隐约构成一个抽象的“己”字。
——卜己。
暗黑会盟中层干部之一。
徐荣的直属上司。
“卜己大人。”
通道口负责值守的两名黑衣守卫，看到他，立刻立正行礼。
卜己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徐荣回来之后，情况怎么样？”
一名守卫连忙回道：“回大人，徐荣大人在任务结束后，被属下护送回房。途中出现了精神恍惚、言语混乱的情况，属下已经按规定，上报了医疗部门。”
“医疗部门怎么说？”卜己淡淡问。
“他们说……”守卫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措辞，“是长时间高强度战斗导致的精神负荷过大，再加上暗黑咒印的副作用，建议先静养观察。”
卜己听到“咒印副作用”四个字，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不屑。
“副作用？”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敲了敲令牌。
“她从董卓集团带出来的那枚咒印，可不是这么容易出‘副作用’的。”
守卫不敢接话，只能低头。
“她回来之后，有没有去见张宝大人？”卜己又问。
“没有。”守卫老老实实回答，“徐荣大人回房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医疗部门的人过去检查过一次，很快就离开了。”
“嗯。”
卜己的眼神微微一沉。
“任务失败，败退而归。”
“按规矩，第一时间应该去见张宝大人，接受训示，报告详情。”
“她倒好——”
“自己躲回窝里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却让人背脊发凉。
“大人，要不要属下现在去请徐荣大人出来？”一名守卫试探着问。
“不用。”
卜己摆摆手，“我亲自去。”
他说着，已经迈步走向徐荣的房间方向。
“顺便——”
他在心里，冷冷地补了一句。
“看看她，到底是真的精神紊乱，还是在装。”
……
徐荣的房间。
合金门紧闭，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卜己站在门前，抬手在门禁感应器上轻触。
“滴——”
系统识别了他的权限，发出一声轻响。
门，缓缓滑开。
房间里，灯光昏黄，空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药味。
徐荣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脸色苍白，眼紧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卜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冷。
——呼吸平稳。
——肌肉放松。
——体表没有明显外伤。
看起来，确实像是在安静休养。
“卜己大人。”
医疗终端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师正收拾器具，看到他进来，连忙行礼，“您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
卜己语气平淡，“她情况如何？”
医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精神波动很不稳定，咒印的能量也有些紊乱。”
“具体一点。”卜己盯着他。
医师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只好硬着头皮说：“简单说，就是她的精神状态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撕扯。”
“一方面，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想维持清醒。”
“另一方面，咒印在不断压制她的主观意志，试图让她进入一种‘被动服从’的状态。”
“现在，两边谁也压不倒谁，所以就出现了……时好时坏的情况。”
“时好时坏？”卜己眯起眼。
“是。”医师点头，“刚刚我们检查的时候，她有短暂清醒过，能正常回答问题。”
“但很快，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敢贸然用药，只能先观察。”
卜己“嗯”了一声，像是随口问：“她清醒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医师回想了一下：“她说……头很疼，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吵。”
“还说，她不想变成怪物。”
卜己的指尖，轻轻一顿。
“不想变成怪物？”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有意思。”
“她在董卓集团的时候，可没这么多感慨。”
医师不敢接话，只能干笑两声：“可能是最近任务压力太大了吧。”
“压力？”卜己淡淡道，“她承受的压力，比现在大的多的时候也有。”
“那时候，她可没这么‘脆弱’。”
他说着，抬眼看向床上的徐荣。
“你先出去。”
“是。”
医师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了房间。
合金门，再次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卜己和躺在床上的徐荣。
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
卜己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她。
“徐荣。”
他叫了一声。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压迫感。
床上的人，睫毛轻轻动了一下。
但没有睁眼。
卜己的眼神更冷了一分。
“还装？”
他伸出手，指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股极细微的暗能量，顺着他的指尖，探入她的意识边缘。
就在那一瞬间——
徐荣的身体，猛地一颤。
原本平稳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头……好疼……”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卜己的指尖，停在她额头前，眼神微微一沉。
——精神屏障，很脆弱。
——咒印的结构，有明显的松动痕迹。
——更奇怪的是，在她的意识边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暗黑会盟的能量波动。
那股波动很淡，很隐蔽，像是被刻意抹去了痕迹。
如果不是他对能量的感知极其敏锐，根本察觉不到。
“这是什么？”
他在心里，冷冷地想。
“星宿阵残留的味道？”
“还是……别的什么？”
床上的徐荣，似乎被这股探查刺激到了。
她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一半清明，一半被阴影笼罩。
淡蓝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刚刚在暗海中战斗过的疲惫，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卜……己大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虚弱。
“你……怎么在这……”
卜己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任务失败，回来之后，连张宝大人都不见，自己躲在房间里。”
“我这个做直属上司的，要是不来看看，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徐荣的眼神微微一暗。
“任务……”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撑起身体，却被一阵眩晕压了回去。
“任务……失败了……”
“我……没能完成大人交代的事情……”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自责。
卜己盯着她，像是在判断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
“你在战场上，遇到了什么？”
他问得很直接，“详细说说。”
徐荣沉默了一瞬。
脑海里，迅速闪过废弃工厂里的画面——
火焰蜂翼的装甲。
陌生的锥矛与双左轮。
星宿阵突然亮起的光芒。
以及，那一瞬间撕裂脑海的剧痛。
还有——
那个在暗海中，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机械身影。
“……我遇到了武馆的人。”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们设了埋伏。”
“是一个……很奇怪的阵法。”
“阵法？”卜己的眼神一冷，“什么阵法？”
“我……不清楚。”徐荣闭上眼，似乎在努力回忆，“只知道，它能影响我的精神。”
“我在阵法里的时候，头很疼。”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吵。”
“一个，让我杀了所有人。”
“另一个……让我别再杀人。”
她说到这里，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我……控制不住自己……”
“暗黑能量……在体内乱冲……”
“我……只能撤退……”
卜己静静地听着。
他当然知道，她在战场上经历了什么。
张宝那边，已经收到了前线的大致战报。
“武馆设伏，徐荣败退。”
“咒印出现异常波动。”
“疑似被星宿阵影响。”
这些，他都知道。
他现在想听的，是她没说出口的那一部分。
“你在阵法里，有没有看到什么？”
他问得很细，“比如，熟悉的人，熟悉的招式？”
徐荣的眼神微微一紧。
她想到了火焰蜂翼的装甲。
想到了那个刻意压低声音，却让她心脏猛地一颤的称呼——
“丽丽。”
“我……”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时间说不出话。
脑海里，邪恶面的声音冷冷响起：
【别多说。】
【你要是敢把那件事说出来，你知道后果。】
善良面的她，却在拼命抵抗：
——不能说。
——不能把张济的事情暴露出来。
——不能让暗黑会盟知道，武馆那边，已经开始从她身上下手。
两股力量在她脑海里拉扯。
她的眼神，也随之忽明忽暗。
卜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怎么？”
他语气不变，“很难说吗？”
徐荣咬了咬牙。
“我……在阵法里，看到了一些……幻象。”
她缓缓道，“是我以前在董卓集团的记忆。”
“有人，在试图用那些记忆……影响我。”
“影响你？”卜己眯起眼，“怎么影响？”
“他们……让我怀疑自己。”
徐荣的声音，低了下去，“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都是错的。”
“让我觉得，我不该杀人。”
“让我……想回头。”
她说着，苦笑了一下。
“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已经……走得太远了。”
卜己看着她，沉默了几秒。
“你觉得，那些幻象，是武馆的人做的？”
“应该是。”徐荣点点头，“那个阵法，很像是他们的风格。”
“他们想……从精神上，摧毁我。”
“让我变成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她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心。
“不过——”
她顿了顿，“他们没有成功。”
“我……撑过来了。”
卜己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下属。
“你撑过来了？”
他轻声重复，“你确定？”
徐荣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倔强：“我当然确定。”
“我现在，还站在暗黑会盟这边。”
“我还是大人您的属下。”
“我……还是张宝大人的利刃。”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卜己听完，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温不火，却让人捉摸不透。
“很好。”
他拍了拍手，“你还知道自己是谁。”
“这一点，很重要。”
他说着，话锋一转：“不过——”
“你这次任务失败，影响不小。”
“张宝大人那边，已经开始对你的状态，有些不满了。”
徐荣的眼神微微一暗：“我……明白。”
“我会接受任何惩罚。”
“惩罚是肯定有的。”卜己淡淡道，“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有没有背叛暗黑会盟？”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徐荣的心脏，猛地一缩。
脑海里，邪恶面的声音疯狂咆哮：
【告诉他，你没有！】
【你是属于暗黑会盟的！】
【你是属于咒印的！】
善良面的她，却在心里，冷冷地回应：
——我不属于任何人。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离开的路。
她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说真话的时候。
至少，不是在这里。
“我没有。”
她抬起头，直视卜己的眼睛。
“我从加入暗黑会盟的那一刻起，就宣誓效忠大人。”
“我所有的力量，都是大人给的。”
“我不会背叛。”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卜己看着她，良久，才缓缓笑了笑。
“你这句话，我记住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黑色令牌，在指尖轻轻一转。
“徐荣，你是我亲自从董卓集团带出来的。”
“你在暗黑会盟的位置，是你自己拼出来的。”
“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亲手把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明白吗？”
徐荣沉默了一瞬。
“……明白。”
她低声道。
“很好。”
卜己收起令牌，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淡淡说了一句：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
“等你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我会带你去见张宝大人。”
“到时候，你最好想清楚——”
“在武馆和暗黑会盟之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说完，他没有再回头。
合金门，缓缓合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徐荣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
刚刚那一番对话，对她来说，比在战场上挨几拳还要累。
“他……在怀疑我。”
她在心里，冷冷地想。
“不只是因为任务失败。”
“他察觉到了。”
“察觉到，我体内，有不属于暗黑会盟的东西。”
邪恶面的声音，在脑海里冷冷响起：
【你看吧。】
【你以为，你还能瞒多久？】
【只要他们怀疑你，你就死定了。】
善良面的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被吓倒。
“……我不会死。”
她在心里，缓缓道。
“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他们还需要我。”
“他们需要我的力量。”
“需要我去执行那些……他们自己不愿意动手的任务。”
邪恶面冷笑：
【那又怎样？】
【只要你有一点不听话，他们随时可以把你当成弃子。】
【就像董卓集团那样。】
“董卓集团……”
徐荣的眼神微微一暗。
脑海里，闪过那些冰冷的实验器械。
闪过那些被当成“失败品”处理掉的同伴。
闪过自己曾经，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画面。
“我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她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
“不管是董卓集团，还是暗黑会盟。”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邪恶面的声音，沉默了一瞬。
随即，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不过是一个，被咒印拴住的狗。】
【你以为，你真的有选择？】
“我有。”
徐荣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出暗海中的画面——
她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
李蒙站在她身后，喊着：“主公，加油啊！站起来打败她！”
她挥出那一拳。
邪恶面的自己，发出惨叫。
“我已经，做出了第一次选择。”
她在心里，缓缓道。
“以后，我会做出第二次，第三次。”
“每一次，我都会离‘真正的自己’，更近一点。”
邪恶面的声音，似乎被激怒了：
【你别做梦了！】
【你逃不掉的！】
【只要咒印还在，你就永远——】
“咒印会被解开的。”
徐荣打断了它。
“武馆的人，刘循，李蒙……”
“他们都在想办法。”
“他们没有放弃我。”
“我也不会放弃我自己。”
邪恶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像是暂时退回到了意识深处。
徐荣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卜己的突然造访，说明暗黑会盟对她的怀疑，已经开始。
张宝那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次“任务失败”。
她现在，就像站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
一边，是暗黑会盟的猜忌与控制。
一边，是武馆与刘循那边，尚未完全成熟的净化计划。
而在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不能倒下。”
她在心里，轻轻道。
“我要活着。”
“不仅是为了我自己。”
“也是为了……那些还在为我拼命的人。”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
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只有胸口的咒印位置，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光。
那是暗海中，善良面的她，在现实里留下的微弱回应。
……
通道里。
卜己站在合金门外，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手，还停留在门禁感应器上。
刚刚在房间里探查时，那一丝不属于暗黑会盟的能量波动，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星宿阵。”
他在心里，冷冷地想。
“武馆的人，已经把手，伸到徐荣身上了。”
“刘循那边，也有问题。”
“张宝大人，恐怕很快，就要知道这件事。”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却没有任何温度。
“徐荣啊徐荣……”
“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你要是真敢背叛——”
“我会亲手，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他说着，收回手，转身离开。
通道里，灯光依旧冷白。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探望”里，有多少怀疑与试探，在无声中交锋。
而房间内。
徐荣静静躺在床上。
她的意识，再次沉入暗海。
那里，黑色的海水翻滚，却有一点微弱的光，顽强地亮着。
“李蒙。”
她在心里，轻声唤道。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那我们，就更不能输。”
暗海深处，某一处安全区里。
李蒙的机械身影，缓缓睁开眼。
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
“主人。”
他在心里，轻声回应。
“不管外面有多少人怀疑你、试探你。”
“只要你还愿意站起来，我就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你不是一个人。”
“我们，一起想办法。”
“一起，从这片黑暗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