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走后,赵建国把那本牛皮纸封面的本子收进抽屉,顺手把油纸包里的菜包子掰了一半塞进嘴里。热气早散了,皮儿有点发硬,但他吃得还挺香。这年头,能有口热乎的就不错,更何况还是别人家娘亲手蒸的。
他坐在桌边,一边嚼着包子一边翻刚才画的液压台草图,脑子里却没停。贾东旭这关算是迈出去第一步了,可四合院这盘棋,光动一个子儿不够。易中海那只老狐狸,靠的不光是徒弟,还有傻柱这头“老实驴”。年年月月给人家贾家贴钱贴米,修房补漏,连个谢字都没落着,反倒背了个“傻”字叫了一辈子。
赵建国咬了口包子,心想:这人不是真傻,是被人拿话套住了,心甘情愿当骡子当马。
第二天中午,他特意晚去食堂半刻钟。他知道傻柱这个点准在后厨忙活完,自己打饭吃口清静。果不其然,刚进门就看见那高大个儿蹲在角落小桌上,端着个粗瓷碗,稀粥配咸菜条,吃得呼噜响。
赵建国端着饭盒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哟,今儿没加餐啊?”
傻柱抬头瞥他一眼,咧嘴一笑:“你还想让我天天给你多舀一勺?科长看见得说咱俩搞小团体。”
“那倒不至于。”赵建国夹了口炒土豆丝,“再说了,你给谁加过?易师傅?贾家那仨孩子?还是你自个儿?”
傻柱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你这话说的,我给谁加不加,关你啥事?”
“不关我事。”赵建国低头扒饭,“但我昨儿路过贾家,听见他妈抱着小闺女哭,说米缸见底了。我就纳闷,你每月从工资里抠两斤粮票塞过去,易师傅挣得比你多,咋从没见过他掏一毛钱?”
傻柱皱眉:“人家是长辈,又是师傅,哪能事事都指望他出钱?再说了,他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惦记?”
赵建国笑了笑,没接话,反倒问:“上回你修贾家房梁,钉子木料全是自个儿买的吧?我记得你还跟轧钢厂借了根角铁,回来锯短了用。那会儿易师傅来了,转了一圈,走的时候连碗水都没喝,更别说帮把手。你说他是去监工,还是去验货?”
傻柱夹菜的手顿了顿。
“他要真心疼那一家子,咋不跟你说‘柱子啊,你歇两天,我出钱请个帮工’?他要是说了这话,你现在就是活雷锋。可他啥也没干,光让你出力,回头全院人还都说你‘傻’。这账算得,是不是有点偏?”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傻柱放下筷子,瞪他一眼,“我乐意帮人,咋了?全院谁不知道贾家困难?我不帮,难道等你帮?”
“我没帮,确实。”赵建国点头,“但我也没站边上,光让别人帮。你想想,要是易师傅真有心,凭他那资历,找厂里申请个困难补助能难住他?他一句话的事,非得让你勒裤腰带?”
傻柱不说话了,低头搅着碗里的粥,一圈一圈,像在数米粒。
赵建国也不逼他,自顾自吃完最后一口饭,把饭盒一推:“人行善没错,可别行着行着,把自己行成个冤大头。出钱的是你,出力的是你,落‘傻’名的也是你。人家倒好,德高望重,一句夸都没少拿。这买卖,划得来吗?”
他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饭渣,拎着饭盒走了,留下傻柱一个人坐在那儿,盯着那碗快凉的稀粥,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顿饭,吃得比往常慢了半个多钟头。
晚上,傻柱蹲在自家门槛上抽烟,烟锅明明灭灭。院里早静了,连狗都回窝了。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白天那几句话,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正出神,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易中海。
“哟,老易,这么晚了还不睡?”傻柱赶紧把烟掐了,站起身。
易中海笑呵呵地走过来,手里还提着半瓶二锅头,两包五香花生米。“睡不着,想着你这两天忙前忙后,连口酒都没喝上,我这当一大爷的,不得来陪你唠两句?”
说着,也不等请,一屁股坐在门槛另一边,拧开酒瓶就倒进自带的小酒盅里,递过去:“来,暖暖身子。”
傻柱接过,没喝,反而问:“你咋知道我今儿没喝酒?”
“我还能不知道你?”易中海拍拍他肩膀,“你这人,心善,就是太实诚。别人一句话,你就把心掏出来。我这不就怕你被人拿话绕进去,才赶快来聊聊?”
傻柱低头看着酒盅里晃荡的酒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建国今儿跟我说……你从没给贾家出过钱。”
易中海脸上的笑纹一僵,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净瞎说!我当师傅的,哪能跟你比这个?他懂啥?我这都是暗地里帮衬,哪能到处嚷嚷?再说了,我工资高,花销也大,家里还有你一大妈病着要养。你不一样,单身汉(又把何雨水忘了),没负担,帮一把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可你帮了,大家才都说你仗义。”
傻柱“嗯”了一声,没反驳。
易中海见他不接话,赶紧补上:“再说了,你要真计较这个,那我问你——我要是退休了,这四合院谁当家?一大爷的位置,还能轮到别人?你傻柱就是下一任,我早就跟大伙儿透了风声。你只要稳住,往后这院里的事,谁敢不听你的?”
傻柱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飘:“一大爷……真能轮到我?”
“那还能有假?”易中海拍着胸脯,“我这把老骨头,不就是为你铺路?你要是听那些外人挑唆,跟我生分了,那才叫傻呢。赵建国那小子,心眼多着呢,拉拢你,指不定图啥呢。”
傻柱低头,手指在酒盅边上蹭了蹭,忽然又问:“那……何大清寄的钱,您真没收到?”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
易中海笑容一滞,手里的酒盅差点没端稳。
“啥?啥钱?”他声音有点发紧,“哪个何大清?连信都不常来……你听谁说的?”
傻柱摇摇头:“没……没人说。我就随口一问。”
易中海松了口气,赶紧把话岔开:“哎,你瞧你,脑子让风吹了?尽想这些没影的事。来来来,喝酒,喝酒,明儿还得上班呢。”
他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动作比刚才快了不少。
傻柱没动,盯着那酒液从瓶口流进酒盅,一滴一滴,像在数时间。
易中海喝了两口,见他还是不举杯,便笑着站起身:“行了,不早了,你早点歇着。记住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别信外人一句话,就寒了自个儿人的心。”
傻柱“嗯”了一声,送他到院门口。
门关上,他站在原地没动,手里还捏着那个冷了的酒盅。
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天井上头一弯月牙,照得水缸边上的搪瓷盆反着点光。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盅,忽然觉得这玩意儿轻得不像话,像空的一样。
他转身回屋,把酒盅搁在桌上,没洗,也没收。
第二天中午,赵建国照常去食堂吃饭。
傻柱打饭时,目光扫过他,没说话,也没像往常那样悄悄给他多舀一勺。
但当他转身要走时,却低声说了句:“贾家那房梁……其实还能再撑两年。”
赵建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傻柱没抬头,盯着手里的大勺,声音压得低:“我当时……就是想帮把手。可现在想想,是不是有人,就等着我主动往上扛?”
赵建国没笑,也没接话,只点了点头,端着饭盒走了。
傻柱站在原地,手里那勺肉片在空中停了几秒,最后还是全倒进了赵建国的饭盒里。
他盯着那油亮的肉片,喃喃道:“这回……不是因为你帮贾家修房。”
赵建国走回桌边,低头看着饭盒里的肉,没动筷子。
他听见身后食堂门口有人进来,脚步沉,像是易中海。
他没回头,只把筷子慢慢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肉有点咸,但嚼着嚼着,尝出点别的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