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往后退了半步,脚跟磕在井台边缘,差点绊倒。他张着嘴想辩解,可周围七八双眼睛盯着他,谁也不说话,那股劲儿反倒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三大爷拄着拐往前挪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纸边都磨毛了。他翻开一页,递到人群前头:“我这本子记了三年夜班考勤。你们看,老陈代签了多少回?七号那天,他替二愣子签的,笔迹歪得像蚯蚓爬。建国拿的证据是真,我没瞎说。”
李婶凑过去瞧了眼,扭头就啐了一口:“怪不得上个月我值早班,看见老陈天没亮就从煤仓那边蹽回来,我还当他是起早捡煤渣呢!感情是给人打掩护!”
“我也没说他一个人搬。”赵建国站在原地没动,声音不高,“线路断了三十七分钟,一袋煤可搬不完。谁沾了便宜,心里有数。”
人群嗡地炸了。
“我就说那阵子他家灶火旺!”王婶一拍大腿,“隔三差五炖肉,油味都飘到我家窗根儿!”
傻柱把锅铲往肩上一扛,冷笑:“从今往后,谁再帮老陈说话,食堂打菜——油水减半。”
众人哄笑,老陈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抖了两下,到底没敢再嚷。
赵建国转身看了眼公厕方向。那屋子歪在院子犄角,墙皮掉得像蛇蜕,门框都斜了。前些日子下雨,门口积的水混着脏东西,走过去鞋底能粘住。
“咱们院里,不能让一个人掉队,也不能让一处脏地没人管。”他拍了拍手,“老陈犯了错,得改。罚他一个人扫公厕,一周,每天早晚各一次。其他人,谁愿意帮忙修,算一份工分,记在夜校出勤本上。”
“工分?”二愣子挠头,“这玩意儿还能攒?”
“攒够十次,换一次技术课优先名额。”赵建国说,“想学水泵的,先报名。”
何雨水立马举手:“我报!建国教过原理,我想试试。”
“算我一个!”李婶也喊,“我家那口子闲着也是闲着。”
王婶跟着应:“修完厕所,顺道把后院那口井的泵也看看,天冷了,别到时候冻住出不来水。”
话音刚落,三大爷拄拐走到赵建国边上,把拐往地上一顿:“我这把老骨头,搬不动砖,监工还行。谁偷懒,我第一个骂他。”
人群里有人笑:“三大爷,您可别光说不练,来块砖垫脚,好瞪人!”
“垫你个头!”三大爷佯怒,拐杖虚点过去,众人笑得更响。
第二天一早,赵建国扛着一袋水泥进院时,傻柱已经在公厕门口支起了炉子,锅里熬着姜汤。二愣子蹲在墙根撬旧砖,李婶和王婶拎着水桶刷墙。何雨水带着工具包,直奔后院水井。
“建国,水泥够吗?”二愣子抬头问。
“够。”赵建国把袋子放下,“不够我再去厂里领。”
“你哪来的批条?”李婶疑惑。
“没批条。”赵建国咧嘴,“我拿两节干电池,跟材料科老张换的。”
“你那电池不是留着装门铃的?”
“先救急。”他笑,“门铃晚两天,贼也得等雪化了再来。”
中午饭是傻柱张罗的,大锅炖白菜粉条,外加两个糙面馒头。大伙儿围在公厕门口啃着,热气直往上冒。
“建国,你说这墙刷白不?”二愣子叼着馒头问,“要不写个标语?”
“写啥?”王婶笑,“‘此处禁止随地大小便’?”
“太长。”三大爷插嘴,“就俩字——‘干净’。”
众人叫好。饭后有人翻出半桶白灰,二愣子蘸水写了,歪歪扭扭,倒也醒目。
下午三点,公厕屋顶换完最后一片瓦。赵建国踩着梯子下来,裤腿沾满泥点。他刚想坐下喘口气,何雨水从后院跑过来,手里攥着把扳手。
“泵卡住了!叶轮锈死,得拆!”
“现在就拆?”
“趁天亮。”何雨水抹了把汗,“我带了图纸,建国你帮我看着。”
两人蹲在井口,拧螺丝,卸外壳。傻柱送了壶热茶,二愣子扛来新皮垫圈。李婶把自家棉袄拆了,裹住外接管线防冻。
天擦黑时,泵体重新装好。何雨水合上电闸,机器嗡了一声,接着,一股清水哗地冲上井口,溅了他一脸。
“通了!”二愣子跳起来,“水出来了!”
“快关!”李婶喊,“别溅湿鞋!”
可谁也没躲。大伙儿站在井边,看着清水哗哗流进桶里,没人说话,就听着那声音。
赵建国拧紧阀门,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刚冒头,风刮在脸上不那么硬了。
第二天清晨,三大爷召集大伙儿在院中空地集合。他把拐杖往地上一插,清了清嗓子。
“老陈扫了两天厕所,没偷懒。昨儿还主动刷了尿槽。人有错,改了就好。咱们四合院,不是法庭,不赶人出门。”
人群静了静。
“但事儿不能白过。”三大爷继续说,“公厕修好了,井也通了,往后这些事谁牵头?建国出的力最大,可不能光靠他一个人扛。”
李婶举手:“我提议,建国当协调组长!大事小情,大伙儿商量,他来统筹。”
“我附议!”王婶跟着喊。
“我也算一个!”二愣子大声说。
傻柱把锅铲往空中一抛:“谁反对?反对的今儿别来打菜!”
没人反对。
三大爷点点头,转向赵建国:“大伙儿举手,你看看。”
赵建国环视一圈。一只只手举了起来,有老的,有年轻的,有男人,有女人。李婶的手还沾着石灰,二愣子举得太高差点闪了肩。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三大爷把拐杖收回来,拄稳了,“赵建国,四合院协调组长,从今儿起,管公共事务。”
当天下午,老陈第三天扫完厕所,把扫帚交到赵建国手里。
“我……我还能去夜校吗?”
赵建国接过扫帚,递给他一张纸:“这是水泵维修课的报名表。下礼拜开课,别迟到。”
老陈低头接过,手指有点抖。
晚上,赵建国坐在电工房整理工具。何雨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改装过的收音机。
“录音还能放吗?”
“能。”赵建国点头,“但别放了。”
“万一以后还有人……”
“会有。”赵建国拧紧一个螺丝,“可这次咱们赢了,不是靠录音,是靠大伙儿站出来。”
何雨水沉默片刻,把收音机放下:“那这个,留着当纪念?”
“当废铁拆了。”赵建国笑了,“省得哪天谁又拿它吓唬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去井台看看。今儿晚上降温,得把泵再检查一遍。”
两人出门时,傻柱正提着桶往井边走。
“这么晚还打水?”
“给三大爷送点热水。”傻柱咧嘴,“他今儿站了半天,腿受不住。”
赵建国接过桶:“我帮你提。”
三人走到井口,赵建国拧开防冻罩,手伸进去探了探管线温度。
何雨水突然说:“建国,你说咱们以后……还能修多少东西?”
“不知道。”赵建国直起身,“但只要大伙儿愿意干,就没什么修不了。”
他话音刚落,井泵轻微震动了一下,接着,水流声稳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