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公告栏的边角,赵建国正低头核对“技术夜校”的报名名单,手指在纸上一行行划过,嘴里还小声念着名字:“李婶、王婶、二愣子、老周……哟,连贾东旭都报了?”
他刚想笑,身后有人急匆匆走来,鞋底蹭着青砖发出“嚓嚓”声。
“建国!建国!”邮局老刘喘着气,手里攥着个信封,“我刚从派出所路过,听人说……易中海昨儿下午放出来了,今早就回了原籍。”
赵建国的手指顿在纸上,笔尖停在“贾东旭”三个字上,墨水洇开一小团。
他没抬头,只问:“谁说的?”
“派出所小张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老刘压低嗓门,“听说他一句话没多说,拎着包袱就进了院,门都没敲热。”
赵建国慢慢合上登记本,夹进腋下,脸上没露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您刘叔。”
老刘还想说啥,赵建国已经转身往电工房走,步子不快,但一步比一步稳。
中午的食堂后巷,油味混着煤烟味儿,傻柱正蹲在墙根搓抹布,看见赵建国过来,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
“你找我?”傻柱起身,“压面机又出毛病了?”
“不是。”赵建国靠在墙边,声音不高,“易中海回来了,你知道不?”
傻柱脸一沉:“还真回来了!昨儿半夜就住回去了,今早我还撞见他跟贾东旭说话呢。”
“说什么?”
“说什么‘师徒一场,别忘了本’,还说‘你现在听赵建国的,就不怕以后说不清’。”傻柱撇嘴,“贾东旭当场就走了,脸都黑了。”
赵建国没吭声,盯着地上一块被踩扁的烟头。
“他还问我,”傻柱凑近一点,“‘建国现在管这么宽,是不是想当院长?’我说,院长早没了,现在叫协调组长,还是大伙儿选的。”
赵建国嘴角抽了下,没笑。
“你信不信,他那笑,跟画上去的一样。”傻柱搓着手,“眼睛根本不带热乎气的。”
赵建国抬眼:“你盯住他,别让他靠近孩子玩的地方。”
“我盯他干啥?我又不是联防队。”傻柱一愣。
“不是让你动手,是让他知道,有人看着。”赵建国拍了拍他肩膀,“你在这院里说话有人听,比谁都管用。”
傻柱咂了下嘴:“行,那我今儿晚上夜校就多吼两嗓子,让他听听什么叫‘群众基础’。”
傍晚,院中空地人多起来。王叔抱着孩子在溜达,李婶提着菜篮子路过,三大爷拄着拐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二愣子在墙角拍烟盒。
易中海出现了。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卷着,两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从东屋走出来,脸上挂着笑,像没事人一样。
走到旧物调剂箱前,他停下,伸手摸了摸箱子边缘,又低头看登记簿。
“哟,这玩意儿还挺正规?”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人听见,“谁管的?建国?”
没人应声。
他翻开登记簿,一页页翻:“锤子、钳子、旧棉袄……还都记着名字?哪来的?哪去的?”
李婶刚想走,被他叫住:“李婶,你这棉袄捐的?我记得你去年才领的救济款,这衣服八成新,捐了不心疼?”
李婶一愣:“我……我儿子长大了,穿不下了。”
“哦——”易中海拖长音,“那这锤子,二愣子捐的?你爹知道吗?他那锤子可是他师傅传的。”
二愣子从墙角蹦出来:“我爹说了,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让别人用!”
“好啊,好啊。”易中海合上本子,笑了,“可这箱子里的东西,谁来查?万一有人借着‘调剂’的名头,把公家的东西往自己家搬呢?”
人群安静了一瞬。
王叔抱着孩子,小声嘀咕:“就是,材料哪来的?建国哪来这么多水泥、铁皮、电线?说是他想办法,可也没见他上班拿奖金啊。”
这话一出,不少人眼神飘向赵建国。
赵建国正从电工房出来,听见动静,走过来。
他没看易中海,直接打开木箱,把登记簿摊在桌上:“要查,现在就查。”
他翻开本子,一页页念:“三月二日,二愣子捐锤子一把,登记人三大爷,借用人贾东旭,用途修窗框,归还时间三月五日。三月八日,李婶捐棉袄一件,接收人老周,用于孙子过冬。三月十日,王婶捐旧收音机一台,拆解后零件用于水泵改装……”
他一条条念,声音平稳,不快不慢。
三大爷拄着拐走过来,站到桌边:“我作证,每件都记了,借条我都看过。建国没往自己兜里塞过一颗钉子。”
人群又静了。
易中海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慢慢收了。
“哟,规矩还挺全。”他冷哼一声,“可再全的规矩,也防不住人心偏。你说你图啥?图大伙儿夸你一声‘好’?图以后当干部?”
赵建国抬头,直视他:“我图这院子别再漏雨,别再摔跤,别再让孩子在泥地里写作业。图以后提起这地方,谁都说一句——‘这地方,过得去’。”
这话一出,李婶眼圈有点红,王婶低头不语,二愣子挺起胸。
易中海没再说话,转身要走。
临走前,他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贾张氏窗口。
贾张氏正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一对,她微微点了下头,转身进屋。
赵建国看见了。
他没动,也没喊,只是把登记簿合上,夹回腋下,站在原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横在空地中央,像一道线,分开了两边。
傻柱从食堂出来,手里端着碗热汤,走到他身边:“喝口?”
赵建国摇头。
“易中海就是嘴硬。”傻柱小声说,“他拉拢不了人,贾东旭都不理他。”
“他不是来拉拢人的。”赵建国盯着东屋那扇关着的门,“他是来搅局的。”
“那咋办?开个会,大伙儿一起批他?”
“批他没用。”赵建国声音低了点,“他不怕批,他怕没人理他。现在他一回来就说话,就挑事,说明他急了。”
“那咱们……”
“咱们照常。”赵建国转身,往公告栏走,“夜校照开,木箱照摆,墙照修。他越闹,咱们越稳。”
傻柱跟在后头:“可他要是使阴招呢?”
“阴招也得见光。”赵建国停下,回头看了眼,“只要咱们的账清,人正,他掀不起浪。”
晚上七点,技术夜校准时开课。
赵建国站在院子中央的小桌上,手里拿着个拆开的电风扇电机。
“今天讲啥?”李婶举手。
“讲这玩意儿为啥转得慢。”赵建国举起电机,“线圈松了,轴承缺油,修起来不难,关键是要敢拆。”
底下人凑近听,二愣子蹲在前头,眼睛发亮。
三大爷坐在后排,拄着拐,脸上有笑。
教室是临时腾出的杂物间,桌椅是各家拼的,灯是旧电线接的,可亮堂。
课讲到一半,外头传来脚步声。
易中海站在门口,没进来,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
没人理他。
赵建国继续讲:“……所以啊,修东西不是靠力气,是靠脑子。谁都能学,谁都能会。”
李婶举手:“我家那缝纫机老卡线,能修不?”
“能。”赵建国笑,“下周专门讲家用电器,缝纫机、收音机、电熨斗,都教。”
二愣子喊:“那我爹的收音机炸过两次,还能救吗?”
“炸了也能修。”赵建国点头,“只要人没炸,机器就有救。”
众人哄笑。
易中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课上到九点,散了。
人们三三两两回家,三大爷拄拐走最后,路过赵建国时,低声说:“他今天来,是想看大伙儿还听不听你的。”
“我知道。”赵建国收拾工具。
“可你看,没人跟着他走。”三大爷笑了笑,“人都往你这儿凑。”
赵建国没笑,只说:“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你还接着干?”
“当然。”赵建国抬头,“夜校下周讲水泵控制器,再下周,讲节能灶改装。”
三大爷点点头,拄拐走了。
赵建国站在空地中央,手里攥着登记簿,目光落在东屋那扇黑着的窗上。
窗没亮灯,可他知道,里面有人在看。
他没动,也没走,就站在那儿。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二愣子家的狗在院墙边转圈,冲着东屋方向狂吠。
赵建国慢慢翻开登记簿,找到最新一页,写下一行字:“三月十五,旧物调剂箱无异常,夜校出勤三十二人。”
他合上本子,夹在腋下。
然后,他转身,朝电工房走去。
手刚摸到门把手,身后传来开门声。
他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