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的窗帘又动了一下,这次赵建国没回头。
他只是把手里的登记簿轻轻放在公告栏旁的小木桌上,手指在封皮上敲了两下,转身朝电工房走去。脚步不快,也没停顿,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进了屋,他反手把门拉上,没锁。屋里灯绳一拽,灯泡闪了两下才亮全。他顺手从工具箱底下摸出一把小扳手,往裤兜里一塞,然后从床板下抽出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是今天早上邮局老刘悄悄塞给他的,说是个匿名包裹,寄件人没留名。赵建国当时没拆,只点了点头,把饭盒递了过去。现在,他坐在工作台前,把纸袋摊开,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纸,最上面那张,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救我。”
字是用红墨水写的,有些地方颜色深,有些地方淡得几乎看不清。赵建国凑近灯下细看,才发现那不是墨水——是血。
他没皱眉,也没愣住,只是把纸铺平,用一块旧铁皮压住四角。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个放大镜,是修仪表时用的,镜片有点花,但够看。
第一段话断断续续:“……他们要杀我……我不是叛徒……我是被逼的……贾武那晚不该去锅炉房……他看见了……他们说是意外,不是……是我签的替班条……我让贾武替我……我得脱身……接头人在西墙根……灯灭了,人就该走……可贾武看见了……”
赵建国的手指停在“接头人”三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记得那天的事。贾武出事是六二年冬天,锅炉爆炸,人当场就没救了。厂里说是管道老化,压力阀失灵,定性为工伤。当时他还去吊唁过,贾张氏哭得站不起来,手里攥着四十块钱,说是抚恤金。
可现在这张纸上说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继续往下看,后面字迹越来越乱,像是写的人手在抖:“……他们答应保我儿子……可现在又要我供出别人……我不敢……可我活不下去了……他们在劳改农场有人……我知道说出去就得死……可我不说,良心死得更快……”
最后一页,画了一串数字:**12-24-7-1962**,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月落西厢,灯灭人亡”。
赵建国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什么。他拉开抽屉,翻出一本旧厂志,是技术科淘汰的档案册。翻到六二年十二月的值班表,手指顺着名单往下走——
十二月二十四号,夜班,原定是易中海。
但旁边有个手写备注:“易中海因病请假,由贾武顶替。”
签名,正是易中海。
他慢慢合上厂志,坐回椅子上,没动。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灯泡电流的嗡嗡声。外头风不大,但窗户缝里漏进一丝冷气,吹得桌上的纸角微微翘起。
他没去压,只是盯着那行“月落西厢,灯灭人亡”。
“灯灭人亡”……锅炉房那晚,确实停电了。抢修记录上写着,电路故障,持续十七分钟。贾武就是在那段时间进去查压力表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进去?为什么易中海能“刚好”生病?为什么替班记录没人质疑?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旧书架前,从一摞《机械维修手册》里抽出一本,翻开夹层。里面藏着一张扫描件——是贾武的遗物日志复印件,系统早年存档的。
翻到最后一页,字迹很轻,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易师傅让我替他值夜……说有‘上面的人’要来……我不太懂,但他挺紧张的……我还问他要不要报厂里,他说不用,是‘内部事’……”
赵建国把两份材料并排摆在桌上。
血书、值班表、遗言。
三样东西,像三块拼图,咔的一声,对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空信封,把血书原件装进去,封好,又在信封背面写了个“禁”字。然后打开系统保险库,输密码,把电子扫描件传进去,设为最高权限锁定。
做完这些,他坐下,抽出一张草纸,开始写。
第一行:**贾武之死,非意外。**
第二行:**易中海替班,制造不在场证明。**
第三行:**当晚有秘密接头,地点西墙根,时间与停电吻合。**
第四行:**贾武撞破,被灭口,伪装成工伤。**
写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笔尖顿在纸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易中海不是贪钱那么简单了。他背后有人,而且是能让他铤而走险、杀人灭口的人。
他想起七十八章那场对峙。易中海崩溃时,嘴里嘟囔了一句:“我也是为了保全这个家……他们答应过的……”
当时没人听懂。现在想来,那不是疯话。
他慢慢把草纸折好,塞进《机械手册》的夹层里,顺手把手册塞回书架最里面。然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黑布,把那本厂志包起来,压在床板底下。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缝往外看。
院子里没人。公告栏前那张新纸条还在,写着:“你以为监督轮值是终点?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他没去撕,也没看第二眼,只是轻轻把门关上,转身回到桌前。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写下三个人名。
**贾东旭。**
**傻柱。**
**何雨水。**
笔尖在“贾东旭”名字上停了几秒,然后,他划了一道横线。
这个人,根正苗红,父亲是老革命,自己也在厂里管安全,最关键的是——他一直怀疑贾武的死有问题。几年前还偷偷查过锅炉房的维修记录。
赵建国合上本子,塞进内衣口袋。
他站起身,关了灯,坐在黑暗里。
外头风停了,院子里静得很。他听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平稳得像机器的节奏。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起身,打开门,走出电工房。
夜风扑在脸上,有点凉。他没往公告栏走,而是径直去了西屋。
窗缝里还有烟味,窗帘拉着,但屋里灯还亮着。
他站在院中,没敲门,也没喊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二楼那扇小窗——那是易小海的房间,现在空着。
然后,他转身,朝大门走去。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从袖口抽出半截草纸,是刚才写推演的那张。他看了看,折好,塞回兜里。
刚要迈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是公告栏那边。
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停。
但耳朵竖着。
那声音又来了——像是纸被风吹动,又像是有人在撕什么。
他终于转身,走回去。
公告栏上,那张挑衅的纸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贴的纸,白底黑字,写着:
“**谁想当傻柱第二?我来。**”
字迹工整,力道很足。
赵建国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
他没笑,也没皱眉,只是伸手摸了摸纸角。
纸是刚贴的,胶水还没干透。
他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一点。
走到电工房门口,他忽然停下,从裤兜里摸出那把小扳手,握在手里,然后推门进去。
屋里的灯还亮着。
他站在桌前,把扳手轻轻放在台面上,发出“当”的一声。
然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支铅笔,在刚才那张草纸上,把“查到底”三个字,重新写了一遍。
笔尖用力,把纸都划出了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