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贾张氏的拐杖还在院子里咚咚地杵,可那股子哭天抢地的劲头,已经不像头两天那么冲了。人也瘦了一圈,眼窝塌下去,嘴皮子干得起皮,像是熬了三宿没合眼。
赵建国坐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一把螺丝刀,慢条斯理地拆着一个旧电灯开关。其实没坏,他就是想动动手,让外头那帮人知道——他不慌。
院门“吱呀”一响,易中海背着手踱了进来。他今天穿得齐整,蓝布褂子洗得发白,领口扣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来办“正事”的。
“老少爷们儿都出来一下!”他嗓门不大,但字字清楚,“今天得把这事儿说个明白。五十块钱,五斤全国粮票,不是小数目。贾家老太太丢了养老钱,心里急,咱们都理解。可这贼没抓着,钱没找回来,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家门框,又缓缓落回地面:“我提议,全院搜查一次。每家每户,开箱倒柜,当面验看。谁要是心里没鬼,就该愿意配合。这不光是给贾家一个交代,也是还大伙儿一个清白。”
话音刚落,秦淮茹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截葱。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阎埠贵嘬着空烟袋锅子,眯眼看着易中海:“老易,你这话听着是理,可……搜家?这事儿能随便提?”
“怎么不能?”易中海一扬手,“集体利益面前,个人那点隐私算什么?再说了,小赵不是说了嘛,讲证据。那咱们现在就找证据!真金不怕火炼,谁怕搜?”
他这话,明摆着是冲赵建国去的。
赵建国这才慢悠悠放下螺丝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没急着开口,先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易中海脸上。
“易师傅,您这提议听着热闹,可有一条——违法。”
“啥?”易中海一愣。
“《宪法草案》第七十九条。”赵建国语气平稳,“公民住宅不受侵犯。非经法定程序,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搜查。您既不是公安,也不是街道干部,谁给您的权力,挨家挨户翻箱子?”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易中海脸色变了变:“你……你这是钻牛角尖!现在是特殊情况!老太太丢了养老钱,全院都不得安生!”
“特殊情况也不能破法。”赵建国往前走了两步,站上石阶,高出半头,“您要是真关心这事,不如劝贾奶奶去派出所报案。警察查案,有程序,有手段,查出来是真贼,抓人;查不出来,也落个明白。总比在这儿搞‘群众运动’强。”
“你!”易中海指着赵建国,手指有点抖,“你这是不配合集体调查?”
“我不是不配合。”赵建国摇头,“我是反对非法搜查。您要是坚持要查,我建议先去街道开个证明,再请公安同志来办。否则,谁敢动我家一个柜子,我就告谁侵犯住宅权。”
这话一出,连阎埠贵都咧了嘴:“哎哟,这罪名可不轻。”
易中海被顶得说不出话,干站了两秒,忽然一转身,冲着贾张氏道:“贾嫂子,您说句话!您要是真丢了钱,总得有个说法吧?”
贾张氏拄着拐,嘴唇哆嗦着:“我……我当然要说法!可他们一个个护着外姓人,我一个老婆子,说啥都没用!”
“那您倒是说说,怎么个丢法?”赵建国忽然开口,语气一转,不疾不徐,“修机器得查线路,查案子也得验细节。您说钱放铁盒里,我问您三个问题——钱是怎么叠的?粮票放在哪一层?钥匙谁拿着?”
贾张氏一愣:“这……这有啥好问的?五十块,五张十块的,叠得整整齐齐!粮票在底下压着,红头的58年全国票!钥匙我天天带身上!”
赵建国点点头,又问贾东旭:“爸,轧钢厂发工资,十块一张的票,现在还多吗?”
贾东旭一怔:“……去年就少见了,厂里都发五块的。十块的,得是前年或更早的。”
赵建国又转向秦淮茹:“嫂子,58年的粮票,现在发吗?”
秦淮茹低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没到年份。现在发的都是57年的。”
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贾张氏脸色“唰”地白了,拐杖在地面上晃了两下:“我……我年纪大了,记混年份还不行?人老了,哪能事事都记清?”
“记混?”赵建国冷笑一声,“那钥匙呢?您说‘天天带身上’,可三天前我给您家修电路,亲眼看见您从褥子底下摸出钥匙开铁盒。那时候,您可没说这是‘随身带’。”
贾张氏猛地一抖,喉咙里“咯”了一声,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赵建国不紧不慢,继续道:“您说钱是前几天还在,可前几天您还当着全院的人说,看见我家吃葱油饼。那会儿您怎么不说丢钱了?要是真丢了,急得连命都不要了,还能顾得上盯着别人家锅台?”
他这话一出,院子里几个人都低头不语。
秦淮茹攥着围裙角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易中海见势不对,赶紧插话:“哎,小赵,话不能这么说!老人家记错年份、记错地方,人之常情。你何必揪着不放?再说了,你这么咄咄逼人,就不怕伤了邻里和气?”
赵建国转过头,直视他:“易师傅,您教徒弟留一手,我管不着。可您今天站出来鼓动搜我家,是想看我有没有‘赃物’?那我也问您一句——您昨儿在厂里,是不是也‘记错’了三号机床的图纸参数,导致整批零件返工?”
易中海脸“腾”地红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赵建国不再看他,而是环视众人:“我不怕查,就怕有人借‘丢东西’之名,行打压之实。今天这事,我不追究,但三日后,若贾奶奶还不去派出所报案——我就按‘诬告反坐’的规矩,上门要粮。”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地:“十斤细粮,五斤本地票,外加一句‘我冤枉赵建国了,对不起’。少一斤,我都得追到底。”
说完,他转身就往屋里走。
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回头看了眼贾张氏:“对了,您要是实在想不起钱放哪儿了,不如想想——那铁盒,是不是本来就没锁?”
贾张氏浑身一震,拐杖“哐”地砸在地上。
赵建国没再说话,抬脚进屋,“咔哒”一声,门关得利索。
院子里,没人再吭声。
易中海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扭头看了眼贾张氏,却发现她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拄着拐站在那儿,额头冒汗,嘴唇哆嗦,连呼吸都乱了。
秦淮茹想上前扶她,手刚伸出去,就被贾张氏一把甩开。
“走开!”她声音发颤,“都走开!你们一个个,看着我笑话是不是?”
她说着,想抬脚往自己屋走,可腿软得撑不住,拐杖一滑,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秦淮茹赶紧上去搀住,低声劝:“妈,咱回屋……先歇会儿……”
“歇什么歇!”贾张氏猛地抬头,眼珠子通红,“我……我明明……”
她话没说完,忽然嗓子一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就在这时,赵建国屋里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是灯亮了。
屋内,赵建国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本《电工基础》,翻到欧姆定律那页。他盯着那行小字:“电压=电流x电阻。但人心,不讲欧姆。”
他没动笔,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行字。
然后,他合上书,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页,提笔写:“查案不是找东西,是找破绽。破绽不在别处,就在嘴上。”
写完,他把本子塞回床底,起身走到窗边。
窗帘没拉严,留了道缝。
他透过那道缝,看着外头。
贾张氏还站在院子里,被秦淮茹搀着,身子摇晃,像是风里一根干枯的芦苇。她嘴唇还在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声音已经压得极低,听不清了。
赵建国没笑,也没动。
他知道,这出戏,快收场了。
但他也知道,有些人,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认输的。
果然,没过多久,贾张氏忽然挣脱秦淮茹的手,拄着拐一步步走到赵家门口,仰头盯着那扇关着的门。
“赵建国!”她喊了一声,声音沙哑,“你出来!”
赵建国没应。
她又喊:“你别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屋里还是没动静。
贾张氏喘着气,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杵:“你等着!我……我……”
她话没说完,忽然身子一歪,手一松,拐杖“当啷”掉地。
她扶着门框,额头抵在木门上,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赵建国的门,又开了。
他站在门口,低头看着她。
贾张氏抬起头,眼神里还有最后一丝倔强。
赵建国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轻轻放在门边的石阶上。
“您要是想找东西,”他说,“不如先找找这个。”
贾张氏盯着那把钥匙,瞳孔猛地一缩。
赵建国退后一步,抬手,关门。
门板在她眼前缓缓合拢。
她的手指还搭在门框上,指尖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