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建国就杵在新房后墙边,手指沿着窗框边沿慢慢捋了一圈。木头还没上漆,摸起来有点剌手,但他心里是满意的。这窗是特意给苏青留的——她说想看见他屋里的灯亮没亮,他就真把窗口开得比别家都大。他抬头估摸了一下,想着晚上得换个更亮的灯泡,再把茶壶嘴朝外,叫她老远就能瞧见那股袅袅的白汽。
他回屋拎起两只热水壶,照旧打算给院儿里几位老人送点热水。刚跨出门,就瞅见聋老太太正在院门口收晾衣绳,背影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没像往常那样等他走近唠两句,反倒埋着头快步躲回屋,“咔哒”一声,门闩得又快又脆。
赵建国脚步顿了顿,还是往秦淮茹家走去。门虚掩着,他敲了两下,里头应了一声。秦淮茹接过水壶时手有点颤,壶嘴差点磕到门槛上。
“建国,你那砖……真经得住雨水泡?”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墙听了去。
“咋,外面有人说啥了?”赵建国脸上还挂着笑。
“也没……就是昨儿贾张氏在井台边上念叨,说水泥掺煤灰就是糊弄人,水一泡就酥。还说……你这房要是塌了,可不是你一家子的事了。”
赵建国脸上的笑没掉,心里却往下沉了沉。他点点头:“她这话倒也不全错。煤灰是掺了,可比例掐得很准,压得也扎实。技术科明天就会出报告了,您要不放心,到时候一块来看。”
秦淮茹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轻声说了句:“那你……自己当心点。”
他提着空壶往回走,经过井台时,贾张氏正立在那儿,嗓门扯得老高,恨不得全院都听见:
“我娘家侄子在建材厂干了二十年!什么砖怕水、什么砖结实,他一眼就瞅得出来!这种掺灰货,顶多顶一年,风大点就裂、雨大点就塌!你们说说,这谁还敢住?”
边上几个闲人跟着点头附和。贾东旭蹲在旁边闷头抽烟,一声没吭。赵建国也没急着走,就靠在对面的墙根儿,掏出牙刷牙粉,不紧不慢刷起牙来。
“更别说人家苏青那姑娘,根正苗红,厂里都当后备干部培养,”贾张氏眼角瞟见他,声调又往上蹿了蹿,“可别图一时新鲜,嫁进个危房里,再把命也搭进去!”
赵建国牙刷在嘴里停了一瞬,没抬头,只当没听见。
他漱完口,才慢悠悠开口:“贾婶,您这消息可真灵通。您侄子既然这么懂行,咋没请去厂里技术科当个顾问?”
贾张氏被噎了一下,嗓门更高了:“我这不是为了大伙儿好吗?群众监督,天经地义!”
“那是,”赵建国点点头,“监督是好事。可要是有人借监督的名,往别人锅里吐唾沫,那可就变味了。”
他说完扭头就走,脚步不慌不忙。可刚拐过屋角,就看见易中海坐在贾张氏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把锉刀,正修着一只三条腿的木凳子。
两人眼神一对,易中海手上没停,嘴角却似笑非笑地扬了一下。
“哟,建国,送水回来啦?”他慢条斯理地问。
“嗯,顺道看看您这忙得怎样。”赵建国走近两步,“这凳子修得挺细致啊。”
“老物件了,修修还能用,”易中海低头锉着木头,“比你那新房省心多了。”
“是啊,”赵建国接话,“所以我才想托您个事——回头我新房的椅子也都交给您修,工钱好商量。”
易中海手里的锉刀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你那房?我可不敢碰。万一哪天塌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担不起责。”
赵建国笑了:“易师傅,您这话说的。房子塌不塌,看的是砖实不实,不是谁摸过。要照您这么说,以后谁还敢坐您修的凳子?不怕三条腿撑不住人呐?”
易中海脸上的笑僵了刹那,随即摆摆手:“你小子嘴皮子利索。可话是话,事是事。群众有议论,就说明有问题。你要真没问题,还怕人查?”
“我不怕查,”赵建国笑容淡了下去,“就怕有人借着‘群众’的名,朝别人鞋里倒沙子。”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到自家门口,回头瞥了一眼——易中海还低着头修凳子,可贾张氏已经站到了门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快得像一阵风掠过。
赵建国进屋放下水壶,坐在床沿愣了会儿神。他想起昨天苏青说“能看见你灯亮没亮”时的样子,声音轻轻的,眼睛里像有光。可今天一整天,她人影都没见着,连厂里惯常碰面的点儿也没遇上。
正想着,傻柱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建国,出事了。”傻柱反手关上门,声音压得低低的,“苏青今儿上班没进车间,先去了保卫科。听说是……收到张纸条。”
“什么纸条?”
“匿名的,”傻柱凑近,“写的是‘轻体砖有毒,婚后必丧夫’。还说你是拿工人的命试新料,叫她赶紧抽身。”
赵建国手指猛地收紧,掐得掌心生疼。
“她信了?”他问。
“倒没说什么,可脸色不好看。我瞧见她把纸条折了又折,塞进口袋,一整天没个笑脸。”
赵建国没吭声,起身从柜子里翻出煤油灯,又把茶壶灌满水。
“你这是干啥?”傻柱问。
“点灯。”他说,“烧水。”
“大白天点的什么灯?”
“有人不想让她看见亮,”赵建国拧开灯芯,划了根火柴,“我偏要让她看清楚。”
夜里,新房后窗透出昏黄的光。茶壶嘴冒着白汽,一缕一缕融入冷空气里,向上飘。赵建国坐在桌边,没睡,就等着看那扇窗外会不会有一个身影停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特意提早出门,在院门口买了两屉包子,拎着往厂里走。果然,半路碰上了苏青。
她低着头,脚步比平时快,像是有意躲他。
“早啊。”赵建国拦在她面前,把包子递过去,“顺路买的,白菜馅,跟你妈做的一个味。”
苏青没接,也没抬头。
“建国,那砖……真的没问题?”她终于开口,嗓音有点哑。
“技术科今天出报告。”他说,“你可以去查、去问、去砸开看。但有一样——”他顿了顿,“我没骗过你,更没拿人命开玩笑。”
苏青咬了咬嘴唇,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正正的纸条,塞进他手里。
“这个,”她说,“我不信。可有人信。”
赵建国捏着纸条,没打开。他知道是谁写的,也知道是谁传的——易中海自己不出面,就借贾张氏的嘴、借“群众”的名,想来个一箭双雕:既毁了他的房,也要拆他的婚。
他把纸条慢慢攥紧,塞进裤兜。
“灯亮着,茶也热着,”他望着苏青,“谣言说我这房会塌,可我天天都在等你。你要不信,就来后窗看看,那股白气,我烧了一整夜都没断。”
苏青眼眶有点红,没说话,转身走了。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从包里掏出一盒火柴,轻轻放在路边的石台上。
赵建国走过去,拿起火柴盒——是昨天他点灯用的那种,全院只有他家里囤了这一批。
他盯着火柴盒看了两秒,转身就朝易中海家走去。走到门口,看见那把修了一半的木凳还摆在那儿,凳腿上刻着个“易”字,刀痕还新着。
他没敲门,也没喊人,只静静站在门口,把火柴盒轻轻搁在了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