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薇小姐，”玛丽女士回答得更为谨慎，“出身须弥，已故父亲璃月人，母亲是生论派的学者，家世清白。她本人极其聪慧，尤其在生论派、神经领域及某些偏门小众的研究方面有着不逊于赞迪克大人的惊人造诣，只是更为内敛。性格冷静，情绪也极为稳定。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是两人中更理性的那一个。”
她稍作停顿，给出了一个关键的评价：“她是唯一一个，能完全理解并跟上赞迪克大人思维步伐的人。并且，似乎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偶尔‘听进去话’的人。”
皮耶罗静静地听着，所有的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逐渐拼合。
一个智力与赞迪克匹敌、情绪更稳定、能对其施加影响的“伴侣”兼“合作者”。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青春期恋情”故事。
这更像是天才与天才之间的共鸣，是镜面一体的灵魂映照。
皮耶罗最终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来修正最初的判断。
“很好。”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听不出喜怒，“我知道了。”
“对了，「丑角」大人是否需要赞迪克大人如今的大致坐标位置？”玛丽女士立刻报出了一个以赤王陵为中心的范围：“这是根据他最后传回的简讯和任务描述推断的区域。只是沙漠内部通讯困难，无法精确定位。”
皮耶罗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并没有下达任何“立刻派人将其带回”之类的命令。只是走向门口，脚步沉稳，在门前略作停顿。
“不必去打扰他。让他完成他的‘任务’和‘私事’。”
他微微侧头，“等他回到须弥城。届时，再正式见面也不迟。”
话音落下，他推门而出，身影融入须弥城午后的阳光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翌日清晨，沙漠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将金色的光斑洒在地毯上。
赞迪克睁开眼，他低头，看着怀里“睁着眼睡了半宿”的海莉薇。
她脸上清晰地挂着两道浅浅的青黑痕迹。
昨晚赞迪克就感觉到，上半夜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或许在惊醒的噩梦之后，她就再没睡着过。
海莉薇眨了眨眼，眼眸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清醒的澄澈。
赞迪克指尖轻轻地拂过她的眼下，“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海莉薇从他怀里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赞迪克也跟着坐起来，红瞳仔细端详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两道碍眼的黑眼圈。
“今天有什么打算？”他提议道，“我要去赤王陵遗迹外围转转，完成迪佩尔清单上的收集任务。你是想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营地好好休息？”
海莉薇沉默几秒后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我的思想非常希望与你同行，但我的身体在跟我的脑子唱反调，它说它要罢工。”
赞迪克用手指轻戳她的额头，做出一个既无奈又好笑的表情，“那学姐就呆在营地里好好休息吧。”
两人简单洗漱后，赞迪克动作利落地整理好装备包，里面装着必要的工具和一些小型采样容器。
他掀开帐篷帘子，“我走了……”
赞迪克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冲到了他面前，差点撞进他怀里。
正是拉默德。
他显然是一听到动静就冲过来了，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神惊恐又急切。
“赞迪克，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去遗迹？”拉默德一把抓住赞迪克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带我一个，带我一起去！”
赞迪克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毫不掩饰地嫌弃：“你去干什么？老老实实待在你的‘温柔乡’里不行？”
“什么温柔乡，那是虎穴狼窝！”拉默德激动地反驳，“我跟你去遗迹，我认识路！我考察过那边，可以帮你找东西做免费的向导！”
“总之，”他压低了声音，“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面对那个哈娜，求你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帐篷外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枣椰树后，一个穿着鲜艳红裙的身影正毫不掩饰地探出半个身子，火辣辣的目光锁定在拉默德身上，正是酋长的女儿哈娜。
看到拉默德躲到赞迪克身后，她不满地撅起了嘴，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显然准备好了打持久战。
赞迪克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带着拉默德，那跟带了个麻烦吸引器有什么区别？这个酋长女儿哈娜绝对会尾随着跟过来。
他的目标是收集样本、探查遗迹，可不是来玩无聊的爱情追逐游戏的。
“不行。”赞迪克不假思索地拒绝，“你老实待着，这是酋长的命令。跟我出去？想都别想。”
拉默德顿时急了，还想继续纠缠。
就在这时，海莉薇从帐篷里也走了出来。
“拉默德。”
拉默德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她：“学姐！”
“你留下来。”海莉薇平静开口，“我需要休息，今天会留在营地。”
拉默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绝望。
“不过，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安，或者心中积压了太多需要倾诉的经历，可以过来陪我聊聊天。”
“我也很好奇，你这段时间在沙漠考察的经历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许，复盘整个过程，有助于你理清思路，缓解压力。”
拉默德愣住了。
留下来陪学姐聊天倾诉？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啊！
比起跟着赞迪克那个毒舌又嫌弃他的家伙去吹沙子，留下来向冷静睿智、虽然偶尔也会语出惊人但至少不会嘲笑他的学姐倾诉心声，简直不要太美好！
而且，学姐说“好奇他的经历”，这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来，还能避开哈娜的盯梢。
“真的吗学姐？太好了！”拉默德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立刻喜笑颜开地凑到海莉薇身旁，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挤开赞迪克直接钻进那顶帐篷里。
“没问题，我留下陪学姐！我跟你说啊学姐，我这几个月真是太倒霉了，得从那个该死的秃子导师说起……”
赞迪克与海莉薇的视线在空气中相触片刻，他偷偷对她眨了眨眼，嘴唇无声做出“交给你了”的口型。海莉薇则微微颔首，算是接收了信号。
拉默德和海莉薇进了帐篷，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又像是急于在海莉薇面前证明自己这段时间的苦难有多么深重，立马开始了他的史诗级倾诉。
“……那个秃头导师的期末项目分配简直就是灾难，他根本不顾学生意愿，强行把我塞进沙漠考察队，说什么‘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古遗迹修复需要新鲜血液’……全是借口！他就是看中我能跑腿能扛包还不会抱怨……”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语速极快。
描述细节到沙漠里毒辣的太阳、无孔不入的沙子、难以下咽的干粮、导师的严苛、工作要求的不近人情……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夸张地放大，充满了戏剧性的悲情色彩。
就是……非常催眠。
海莉薇坐在帐篷内的矮桌旁，听着拉默德毫无意义的情感宣泄和不断重复的抱怨，她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然后，就在那个绿洲，那个哈娜，她……”拉默德正讲到关键处，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海莉薇的头，终于不受控制地轻微向前一点。
她的额头无声地抵在了木桌上，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她睡着了。
“学姐？海莉薇学姐，你睡着了？”拉默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秒还在认真倾听，下一秒就毫无预兆进入深度睡眠的海莉薇。
这也太快了吧？他的故事这么催眠吗？
拉默德顿时有些挫败，但看着海莉薇眼下那浓重的青黑和略显苍白的侧脸，又觉得可以理解。
学姐看起来是真的累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点，发现海莉薇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唉……”拉默德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决定暂时闭嘴，让学姐好好休息一下。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开始研究帐篷顶棚编织的花纹。
……
海莉薇的意识并未沉入黑暗，而是如同被投入了万花筒般的漩涡。
这一次，没有混沌的宇宙碎片，也没有燃烧的星辰。
她站在一片虚无之中，脚下是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透明地面。
一本巨大的书籍悬浮在她面前。它没有实体，更像是由无数流动的光线和变幻的符文构成的投影。
书的封面，是深邃的黑色，上面用扭曲的金色勾勒出无法辨认的符号，散发着古老而冰冷的气息。
书页正在自行翻动。
每一次翻动，都伴随着空间的轻微扭曲和无数重叠、来自不同时空的呓语声浪。
而书页上展现的也并非文字，而是一幕幕令人身临其境的幻景——每一个幻景的主角，都是海莉薇，却又截然不同。
书页翻过，一个冰冷威严的身影浮现。
那是她。
她穿着一身纯白无瑕、镶嵌着金色纹路的华服，立于悬浮的天空之上。眼眸是冰冷的金色，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数据流在奔涌。
书页中的“海莉薇”抬起手，指尖凝聚着纯粹而恐怖的裁决之光，面无表情地指向一个红瞳如血、带着桀骜不驯笑容的人。
赞迪克？！
这么搞的吗？
书页再次翻动，景象瞬间切换。
场景变成了一个充满诡异紫色光芒和扭曲金属管道的巨大空间。
“海莉薇”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囚笼中，穿着破旧的学者袍，脸上带着疲惫和被压抑的疯狂。
她的眼睛是无高光的黑色，双手也被闪烁着符文的光铐锁住，面前悬浮着不断跳动的复杂深渊数据流。
赞迪克的身影出现在囚笼外，他伸出手指，隔着囚笼轻抚着海莉薇的脸颊轮廓，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个“海莉薇”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仿佛被深渊和眼前之人共同吞噬。
书页继续翻动。
硝烟弥漫的黄沙之中，海莉薇身染鲜血，跪在地上，利剑之下是被她刺穿心脏的赞迪克。而赞迪克也同时扯出个勉强的笑意，伸出手，掌心那来自深渊的力量将她的身体洞穿。
一个生命即将流失殆尽，一个存在将被深渊力量泯灭。
海莉薇的意识在虚无中剧烈波动，强烈的吐槽欲望顺利爆发，甚至压过了对于未知和命运的恐惧：“搞什么，这些可能性都这么虐的吗？！”
裁决他、被他囚禁、同归于尽……这些极端且充满痛苦和冲突的关系图景，与海莉薇记忆中那个并肩同行、甚至可以心照不宣的赞迪克简直反差到荒谬至极的地步。
就在她因为这些场景冲击得槽点乱飞之际，那本巨大的书册，翻动的速度骤然加快——
无数书页疯狂地在她眼前闪过，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无数个“海莉薇”的影像在其中飞速掠过。无数种可能、无数种命运，如同奔腾的洪流冲击着她的认知。
最终，翻动的书页猛然停下。
停在了一张空白页上。
这张页面上空无一物，没有图像，没有文字，只有一片纯粹的空白。
而在这片空白的中央，一个极其细微的金色光芒凭空浮现。
那光芒的形状赫然是她在时之沙海中看到的那株枯死菌核裂隙里、最终沁入她掌心的淡金色孢子。
它在空白页的中心悬浮，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如同一个等待着被点亮的坐标，和一个等待着被书写的起点。
一个声音在她的意识世界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是无数个声音的混合，又像是她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回响：
“你遗忘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我的墓碑。现在，去寻找‘书’吧……把‘书’翻到‘我’那一页。”
随着这个声音的落下，那悬浮在空白页上的淡金色孢子，光芒骤然变得刺眼。
现实中，趴在桌上的海莉薇身体猛地一颤。她支起身，摊开右手掌心，那块原本毫无异常的皮肤，此刻正在散发出微弱的能量波动。一个扎根的光点若隐若现，恰好与金色孢子的位置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