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大营的练兵热潮持续高涨,校场之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蔡泽自太守府归来后,心中安定,更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整军经武之中。他深知,朱儁的命令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届时,便是检验这支新军成色的时刻。
这日午后,蔡泽刚与陈到对练了一阵枪棒,虽大汗淋漓,筋骨却甚是舒泰。正与在一旁观摩的顾雍、朱治探讨步卒应对骑兵冲击的战术时,主记官顾雍手持一份文书,快步走入中军大帐所在的区域。
“主公,元叹。”顾雍拱手见礼,脸上带着一丝“果不其然”的笑容。
“元叹,何事?”蔡泽接过亲卫递来的布巾,一边擦拭汗水一边问道。
顾雍将文书呈上,笑道:“是翻那小子的消息。他收到元叹的信后,回了一封,言道家中琐务已毕,不日便将动身前来吴郡。算算时日,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蔡泽闻言,立刻想起了之前顾雍的举荐。当时顾雍便言,会稽有位少年英才,名叫虞翻,字仲翔,虽年仅十八,却已显露出惊人的才华与耿介的性情,是可造之材,并推荐其出任法曹掾一职。此事蔡泽一直记在心上,只是军务繁忙,未曾催促。
“是仲翔要来了?”陆儁脸上也露出笑意,“我这位小友,才华是有的,只是这性子,还需磨砺。他能来,是主公之福,亦是他的机缘。”
蔡泽展开虞翻的回信,但见字迹虽略显青涩,却已显露出峥嵘角芒,笔力遒劲,布局疏朗,隐隐有大家风范。信中先是对顾雍的引荐表示感谢,语气还算恭敬,但随后笔锋一转,便流露出少年人的锐气与自信:
“……翻尝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观天下,黄巾蜂起,海内鼎沸,此正英雄用命之秋也。骑都尉受命江东,募兵讨逆,志气可嘉。然,兵者凶器,战者危事,非有深谋远虑,明法度,知进退者,难竟全功。翻虽不才,粗通经义,尤明律法,愿趋辕门,一观气象。若骑都尉果有定乱安邦之志,纳谏任贤之明,翻虽年少,亦愿竭股肱之力,效尺寸之功。若不然,则杖策而归,终老林泉,亦无所恨……”
信的内容,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试探与傲气,虽无过分尖锐之词,但那股“我来看看你配不配当我主公”的意味,还是隐约可辨。
蔡泽看完,不由莞尔,对顾雍和陆儁道:“好一个虞仲翔!年未弱冠,口气倒是不小。不过,观其文字,确有才气,亦有胆魄。吕主记举荐得人。
顾雍笑道:“这小子就是这般脾气,恃才傲物,在会稽没少得罪人。但其才学,尤其是对律法、筹算的见解,确在同龄人之上,甚至许多皓首穷经的老儒亦不及他。若能得主公打磨,将来必成大器。”
朱治在一旁也微微颔首:“年少气盛,并非坏事。关键在于主事者能否引导。观其信,虽狂,却狂在明处,并非无的放矢。”
蔡泽点头称是,当即吩咐道:“如此少年英才,不可怠慢。传令下去,若虞翻先生至,即刻通传于我。”
又过了三四日,一个晴朗的早晨,蔡泽正与徐晃在校场检视新配备的强弩,忽见一名亲卫飞马而来,至近前滚鞍下马,禀报道:“主公,营外有一年轻士子,自称会稽虞翻,求见!”
“哦?终于到了!”蔡泽对徐晃笑道,“公明,且随我去迎一迎这位顾主簿和陆仓曹掾都推崇备至的少年才俊。”
徐晃自然无异议。蔡泽也未特意更换礼服,依旧是一身便于活动的戎服,带着徐晃及几名亲卫,便往营门走去。他有意保持一种自然随意的态度,既不刻意隆重给对方压力,也不显怠慢。
来到营门,远远便看见一个身影立于门外。只见他身形高挑而略显单薄,穿着一袭半旧的月白色儒衫,头戴未加饰物的普通进贤冠,背上负着一个半旧的书箧,手中持着一根青竹杖。面容尚带几分青涩,眉宇间却已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与……与其年龄略有些不符的倔强与审视。
见到蔡泽一行人出来,那年轻士子的目光立刻锐利地投了过来,尤其是在蔡泽那身戎服和身旁魁梧的徐晃身上停留片刻。
顾雍和顾雍此时也已闻讯赶来。顾雍率先上前,含笑道:“仲翔,一路辛苦。”
那年轻士子——虞翻,见到顾雍和顾雍,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持杖拱手,执礼甚恭:“元叹兄,子衡兄,翻有礼了。” 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
顾雍笑道:“仲翔,还不快来见过主公?”
虞翻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蔡泽,他上前两步,依足礼数,长揖到地,声音不卑不亢:“会稽虞翻,字仲翔,拜见蔡骑都尉!” 礼节周全,挑不出毛病,但那股隐隐的审视意味,并未完全消散。
蔡泽上前一步,亲手虚扶,态度温和而亲切:“仲翔先生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早就听闻元叹盛赞先生年少英才,学贯经律,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蔡泽盼先生久矣!” 他刻意用了“先生”之称,以示尊重,也点明了自己已知其才名。
虞翻直起身,目光与蔡泽对视,似乎想从对方眼中读出些什么。他并未如寻常士人那般谦逊推辞,而是直接道:“骑都尉过誉。翻,年少学浅,当不得‘先生’之称,亦不敢当‘英才’之誉。此番冒昧前来,实因元叹兄信中所言,骑都尉求贤若渴,志在平乱。翻心中有些许疑惑,不吐不快,故特来请教,亦想亲眼一观,骑都尉麾下,究竟是何等气象?” 话语直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诚与锐气,虽未如历史上那般狂放不羁,但那股“我来考察”的意味,依旧明显。
顾雍和顾雍相视一笑,对此似乎早已习惯。徐晃则微微挑眉,觉得这年轻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蔡泽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容更盛。他就喜欢这种有才气又有脾气的年轻人,总比那些唯唯诺诺的庸才强。他侧身让开营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仲翔有何疑问,但讲无妨。正好可随我入营,边走边看,边看边谈。我这营中气象,是龙是虫,是虚是实,皆在仲翔眼中,绝无遮掩。”
这番坦荡的态度,让虞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点点头,也不客气,便随着蔡泽等人,步入了戒备森严却又秩序井然的大营。
时值操练时分,但见各营分区明确,号令清晰。重步兵方阵在徐晃部下军官的指挥下,踏着整齐的步伐,盾牌如墙,长矛如林,气势迫人;轻步兵穿梭往来,演练着迂回、包抄;弓弩手则在校场一侧,对着远处的箭垛进行齐射练习,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士卒们虽面容稚嫩者不少,但眼神专注,动作认真,显然训练颇有成效。
虞翻默默观察,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细节。他看到营垒的布局,沟壑、栅栏、哨塔的设置,皆符合法度;看到粮草物资堆放整齐,有专人看守;看到士卒虽汗流浃背,却无怨怼之色,军官令行禁止,法度森严。
行走间,虞翻忽然开口,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问题依旧直接,却比原定剧情中温和了许多,更符合一个十八岁少年关心时局、寻求明主的心态:
“蔡骑都尉,”他指向正在操练的军队,“翻观此军,士气可用,训练亦勤,假以时日,必成一支劲旅。骑都尉持节募兵,意在北上平叛,为国效力,此志可敬。然,翻有一事不明:黄巾贼众,号称百万,蜂拥而起,其势汹汹。骑都尉麾下虽精,然兵力不过八千,北上之后,是欲独当一面,直撄贼锋?还是附翼他人,如朱儁、皇甫嵩等中郎将骥尾,徐徐图之?此战略取舍,关乎全军生死存亡,骑都尉可有定计?”
这个问题聚焦于实实在在的军事战略,显示出虞翻并非空谈之辈,而是有着务实思考的。他是在考察蔡泽的军事眼光和决策能力。
蔡泽赞许地看了虞翻一眼,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他略一沉吟,便从容答道:“仲翔此问,切中要害。我部新成,兵力有限,经验尚缺,若贸然独进,与黄巾主力硬撼,无异以卵击石,智者不为也。”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意,北上之后,当先与朱儁朱公取得联系。朱公乃我江东乡党,素有威望,且深通兵略。我军可暂附其麾下,一则得其指引,熟悉战阵;二则可借其势,站稳脚跟。然,附翼并非依赖。我军需保持相对独立之建制,择选战机,以锻炼士卒,积累功勋。譬如,可负责侧翼掩护、粮道护卫,或剿灭小股流寇,待实力壮大,经验丰富,再图独当一面。总之,量力而行,稳步推进,方是稳妥之道。”
虞翻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微微点头,显然对这个务实而非冒进的答案感到满意。但他并未停止,接着又问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涉及内部管理:
“骑都尉深谋远虑,翻佩服。然,翻观营中,军容虽盛,然兵源复杂,有吴郡子弟,有丹阳锐卒,有顾陆家兵,亦有如邓军侯这般新附豪杰。各部习性不同,难免龃龉。骑都尉欲使万众一心,如臂使指,除严明操练外,倚仗为何?莫非仅凭主帅威信与一时之气乎?”
这个问题,直指军队凝聚力的核心——制度与法治。也隐隐指向了他可能担任的法曹掾职责范围。
蔡泽心中暗赞,此子果然心思缜密。他正色答道:“仲翔所言极是!主帅威信与同仇敌忾之心固然重要,但绝非长久唯一之倚仗。治军如治国,需有章法,需明制度,需执律令!”
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巡营的朱治,道:“我已设功曹,明赏罚,录功过,使将士知所趋避。”又看向虞翻,目光诚恳,“然,赏罚需有依据,行事需有规矩。军中律令、文书档案、契约纠纷,乃至军纪督查,千头万绪,皆需精通律法、处事公允之士执掌。我深知,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难聚人心。故而,对法曹掾一职,期盼久矣!唯有法度立,方能消弭内耗,整合诸军,使来自四方之勇士,皆能在我军中旗帜之下,戮力同心!”
这番话,不仅回答了虞翻的问题,更是明确表达了对于建立法治、设立法曹掾的迫切需求,以及对这个职位的重视。等于是向虞翻抛出了明确的橄榄枝,并指出了他可能发挥巨大作用的舞台。
虞翻听完,脚步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再次深深地看着蔡泽。这一次,他眼中的审视与疑虑,大半已转化为一种遇到明主、得遇知音的明亮光彩。蔡泽不仅认可他的问题,更有着与他理念相合的治军思路,尤其是对“法度”的重视,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在权衡。周围只有军队操练的号令声和脚步声。
忽然,虞翻停下脚步,面向蔡泽,将手中的青竹杖轻轻放在一旁,然后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拂去一路风尘。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庄重。
随后,在顾雍、顾雍、徐晃等人的注视下,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对着蔡泽,深深一揖到地,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却无比清晰地响起:
“主公!虞翻年少狂妄,初来乍到,便屡以疑问相诘,实属不敬!然主公不以为忤,反以诚相待,剖析战略,阐明法度,气度之恢弘,见识之明达,令翻心悦诚服!翻,愿收回先前试探之言!”
他直起身,目光坚定,继续道:“元叹兄此前信中之言,今日观之,确非虚誉!主公正是翻所欲寻之明主!翻,虽才疏学浅,年齿未丰,然于经学律法,确有所得,亦有报国安民之志!今蒙主公不弃,翻愿投效麾下,出任法曹掾之职,竭尽所能,为主公厘清法度,整肃文书,严明军纪!必使律令之行,无毫厘之偏;赏罚之施,无亲疏之别!以此报效主公知遇之恩!望主公准允!”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既有少年人的热血,又有士人的担当,更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他正式认主,并主动请缨,担起法曹掾重任。
蔡泽心中大喜,上前双手扶起虞翻,看着他年轻却充满朝气的面庞,恳切道:“我得仲翔,如鱼得水也!何来不敬?正需你这般锐意进取、明察秋毫的年轻才俊,为我军中注入新的活力!法曹掾一职,非你莫属!从今日起,军中律令、文书制度、军纪督查,便托付于你了!望你大胆任事,勿虑其他!”
“翻,必不负主公重托!”虞翻铿锵有力地回答。
顾雍、陆儁见状,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徐晃也微微点头,虽然觉得这年轻人性子直了些,但确有才学,且主公如此看重,他自然也无异议。
是夜,蔡泽于中军大帐设下简单的宴席,为虞翻接风。席间,虞翻虽不再如白日那般直接质问,但谈及经学律法,依旧言辞犀利,见解独到,与顾雍、朱治、陆儁等人辩论,丝毫不落下风,其才华展露无遗,让在座众人彻底收起了因他年轻而产生的些许轻视。
夜色中,吴郡大营灯火点点,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一个崭新的时代,正伴随着这些年轻人的梦想与抱负,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