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军营后,蔡泽立刻投入到繁重如山的军务之中。
迁徙民众的宏大计划已交由顾雍与张昌细细推敲,务求路线稳妥、安置得当;粮草筹措与押运路线也已由陆儁、吕范、陈到如同精密齿轮般接力运作,确保万无一失。
而眼下最紧迫、最关乎生死存亡的,便是将这支急速膨胀至万人的军队,从一群成分复杂、良莠不齐的混杂群体——其中既有转战千里的丹阳老兵,也有慕义投效的南阳子弟,更有数量可观、心志未定的黄巾降卒——彻底打散、筛选、融合,最终锻造成一支号令严明、进退有度、敢战能胜的真正铁军。
翌日清晨,中军大帐内,蔡泽召集徐晃、黄忠、凌操、潘璋、邓当,顾雍、毛玠等人,围在巨大的、标注着等高线与敌我态势的沙盘,以及绘制着繁复阵图、写满注解的绢布前,反复推演、争辩、修正。
蔡泽将脑海中来自异世的军事知识碎片,结合此世冷兵器战争的现实规律与麾下将领的实践经验,去芜存菁,提出了系统而全新的练兵理念,并亲自撰写了蔡氏版本《武经总要》中的《武训总要》,其中主要包括《武训篇》、《战阵篇》《兵器篇》。
《武训篇》。
“练兵之要,首在纪律!令行禁止,如臂使指,方为强军之基!其次在体能!跋山涉水如履平地,负重奔袭耐力无穷,方为胜战之本!再次在技艺!刀枪弓弩,精益求精,方为杀敌之器!最后在协同!伍什队率,大小阵势,浑然一体,方为不败之势!”蔡泽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绢布上,声音斩钉截铁,“以往操练,多重个人武勇与简单阵型冲杀,今后则需层层细化,循序渐进!从单兵格斗、伍什配合,到队率指挥、部曲协同,直至全军阵势转换,皆需反复捶打,刻入骨髓!”
他大力借鉴并改良了戚继光的“伍法”,强调“伍”这个最小战斗单位的独立作战与协同能力。严格规定五人为一伍,设伍长,根据兵器特性进行科学搭配,如长牌手配藤牌手,再配狼筅手、长枪手、短兵手,要求五人同进同退,相互掩护,攻守一体,形成一个小型的杀戮组合。又强力引入了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严明军纪思想,由法曹虞翻牵头,联合毛玠、朱治,制定了远比汉军常制更为详尽、惩罚更为严厉、执行更为彻底的军规条令,并设立了独立的监察军法官体系,手持黑旗,巡视各营,拥有临机处置之权,确保军令如山,无人敢犯。
《战阵篇》
阵型演练,除了要求士卒必须熟练掌握方阵、圆阵、锥形阵、雁行阵等基础阵型的快速转换与战术应用外,蔡泽重点推出了三大需要投入海量时间、汗水乃至鲜血去精熟演练,旨在应对不同战场环境的王牌战阵。
其一,名为“背嵬破骑阵”,脱胎于岳家军背嵬军大破金军铁浮屠的辉煌战例,并结合当前对手可能拥有的骑兵优势进行了调整。此阵以徐晃的镇岳营为核心,配以中军凌操部的重步兵。遇敌骑强力冲击时,前排士卒以特制的、加嵌铁条的超大橹盾和预先设置的移动拒马结阵固守,后排长戟如密林般从盾隙间猛然刺出,专刺奔腾而来的马腹。更有精选的悍卒,持重斧、铁锤、骨朵等破甲重兵器,隐于阵中或侧翼,待敌骑受盾阵戟林阻滞,速度骤降、阵型混乱之际,听令猛然突出,低头翻滚,专砍马腿,或跃起砸击马背骑士。此阵对士卒的心理素质要求极高,必须做到面对排山倒海般的铁骑洪流而心志不移,如山岳般巍然不动,同时还要在电光石火的交锋瞬间,精准地寻隙反击,是对勇气、纪律与默契的终极考验。
其二,名为“却月阵”,灵感来自南北朝时刘裕以“却月阵”大破北魏铁骑的经典战例,但根据现有兵力构成、兵器配置与可能的作战地形进行了大幅优化。此阵多用于依水傍泽、掩护大军侧翼或固守险要之时,呈弧形或半圆形部署。外围以偏箱车、大盾、鹿角构成连绵的坚固防线,弓弩手居于阵内依托工事,依令进行多层次、高密度、分段式的轮番射击,形成持续不断的死亡箭雨,最大化发挥远程兵器的杀伤效能。阵内预设隐蔽通道,不仅便于补给,更可供黄忠的饮羽卫等精锐射手进行机动射击,寻找最佳杀伤位置,或由邓当的玄甲卫等精锐预备队随时听令,发起凌厉的短促逆袭,挫敌锋芒。此阵关键在于弧形防御阵线的绝对稳固,以及弓弩部队指挥的精确、高效与各分队之间的无缝衔接。
其三,名为“鸳鸯阵”,更是直接引入了戚继光抗倭时赖以成名的精华战法,并根据东汉末年的兵器与作战特点进行了本土化改造。此阵专为南方水网密布、山林丛生、街巷狭窄等复杂地形,或对付散兵游勇、小股精锐渗透而设。以十二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负责观察指挥;次二人一执长牌(抵御箭矢长兵)、一执藤牌(轻便灵巧,配腰刀),负责遮蔽全队,抵御正面攻击;再次二人执狼筅(此世以特制的、前端保留众多枝丫的长毛竹或铁制叉竿代替),利用其茂密的枝丫遮蔽队友,格挡兵器,搅乱敌阵;其后四人为长枪手,为主要的攻击输出,左右各二,辅佐牌手进攻;再后两人使用镗钯(此世以长柄斧、戟或连枷代替)、火箭等辅助与破甲兵器;最后一人为负责后勤与警戒的火兵(此世则以一名装备劲弩或投矛的副射手代替)。十二人小队内分工明确,长短兵器杂然相间,互助互救,攻守兼备,机动力与适应性极强,尤其适合在未来可能面临的复杂战场环境中,以小型、灵活、高效的作战单元,克制敌军的散乱冲锋或僵化阵型。
但考虑到《武经总要》中的武训篇、战阵篇内容涵盖过于全面,则采用逐步训练,从军纪、军容、团队配合等基础开始,然后逐步向鱼鳞、锋矢等基础阵法迈进,等条件成熟了开始向三大王牌战阵迈进。因为三大王牌战阵都需要特殊的武器和防御装备配合。当前并无法开展。因此又划分为《武训总要新训版》、《武经总要进阶版》《武经总要宗师版》。
训练法确定后,便开展整编工作。
偌大的校场之上,气氛肃杀。
点将台高耸,蔡泽按剑而立,一身玄色戎装衬得他身形挺拔,虽面容犹带几分年轻,但眉宇间已凝聚起不容置疑的威仪。猎猎旌旗在他身后翻卷,旗面上新绣的“蔡”字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近万双眼睛带着敬畏、迷茫、期盼,乃至几分审视,聚焦于台上那位即将决定他们命运的主帅。徐晃、黄忠、凌操、潘璋、邓当等将领按刀立于台侧,人人甲胄鲜明,神色肃穆,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没有冗长的安抚与煽动,蔡泽的声音在浑厚真气的鼓荡下,如同沉雷般清晰地滚过整个校场,传入每一个士卒的耳中,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寒意:“尔等!或随我自丹阳转战千里,血染征袍;或是南阳慕义投效的好儿郎,胸怀热血;亦有愿弃暗投明、重归汉家旌旗的昔日兄弟,盼获新生!今日,不论前尘,只看今后!入我麾下,便需守我军规,砺我刀兵,共赴沙场,生死同命!有功必赏,逾额不吝!有过必罚,绝不姑息!军法如山,撞之即死!”
他目光如冷电,缓缓扫过全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盔甲,直抵人心,带来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短暂的静默之后,他猛地一挥手,声调陡然拔高:“现在,依此前规划,各部依序列队,听候将令!乱阵者,斩!喧哗者,鞭!”
早已准备就绪的各级军官、军法官以及作为骨干的丹阳老兵们立刻如同上紧的发条般行动起来。急促而有力的呼喝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兵甲铿锵的碰撞声瞬间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整个校场仿佛一个巨大而高效的熔炉,开始按照蔡泽与核心幕僚们反复推演确定的蓝图,进行着彻底的分化与重组。原有的编制被完全打破,熟悉的同乡、旧友被刻意分开,丹阳精兵作为最坚实、最可靠的骨干,被有计划地、如同钢筋般填充到新的架构关键节点。
最先显现出钢铁轮廓的是中军。这一支四千人的核心力量,是蔡泽直接掌控的决胜基石。其最内层,是从近两千丹阳兵中百里挑一选出的千名悍卒,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如鹰,手上老茧层层,身上伤疤累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精锐,组成了名为“玄甲卫”的亲军核心,由素来沉稳干练、心思缜密的邓当统辖。这些士卒换上了优先赶制的统一黑色札甲,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幽冷而深沉的光泽,他们不仅是蔡泽最可靠的盾牌与最后的反击力量,更是战场上一锤定音、直插敌酋心脏的尖刀。环绕玄甲卫的,是凌操与潘璋各领的一千五百人马。凌操部多配长戟、重盾,侧重攻坚与固守,如同移动的壁垒;潘璋部则侧重弓弩、刀牌,强调机动与远程打击,如同飞舞的链锤。两翼拱卫,攻守兼备,构成了中军厚实而灵活的主体。
左营由徐晃执掌,兵力三千。其核心是八百“镇岳营”,这八百人同样以五百丹阳老兵为坚不可摧的基石,再辅以三百从各部精心选拔出的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的猛士。人人皆备加厚加重的巨盾、专门打造的长柄重斧、破甲骨朵,行走间步伐沉重统一,地面微颤,远远望去,如同一座移动的、散发着金属寒光的山岳,气势沉雄,压迫感十足。徐晃本人那柄标志性的威侯断岳巨斧,便是这支队伍无言的象征与信仰。另外两千二百士卒,则根据特长与“镇岳营”的战术需求,精细分编为长枪、弓弩、刀盾各队,战时将与镇岳营紧密协同,扩大战果,巩固战线。
右营则交给了新近效力、武艺惊世的黄忠,同样三千之众。其核心是八百“饮羽卫”,这八百健儿皆是从全军上万士卒中,由黄忠亲自设擂考核,遴选出的善射之士。选拔不仅要求能开得动三石以上的强弓,更苛刻考验眼力之精准(百步外射中铜钱方孔)、心志之沉稳(于嘈杂干扰中凝神一箭)、以及体力的悠长(连续开弓百次而不衰)。那五百丹阳老兵中本就多有自幼习射、技艺精湛者,此刻更是成为饮羽卫天然的军官种子与技艺教官。另外两千二百人,亦根据黄忠擅长的奔袭、机动与多层次远程打击的战术思想,编配为适合快速突进、侧翼包抄与提供持续火力支援的组合。
最后则要全面开展新训工作。
新训版其核心只有八个字:“军纪为骨,军容为表”。
蔡泽的声音在第一次全军训话时,便如冰冷的铁锤,砸进每一个士卒的心底:“自今日起,尔等需明白,何为令行禁止!闻鼓而进,闻金而止,旗指何方,刀山火海亦往矣!队列行进,步伐需如一人;站姿坐卧,皆有法度!触犯条令者,无论官兵,鞭笞、苦役、逐出,乃至斩首,绝无姑息!”
法曹虞翻麾下的黑旗军法官,如同幽灵般开始巡视各营,他们的眼睛锐利得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懈怠。一个士卒在行进中步伐错乱,当即被拉出队列,当众鞭笞十下,那清脆的鞭响和压抑的痛哼,让所有旁观者头皮发麻。营帐内器具摆放不整,全伍受罚,加练半个时辰。应答口令含糊,立刻招致厉声呵斥和额外的军姿站立。严苛的军纪如同无形的熔炉,开始熔炼掉散漫、惰性以及与旧队伍残余的纽带,强行将“服从”二字烙入骨髓。
与此同时,“军容”的要求也随之而来。不再是邋遢的乌合之众,士卒被要求整理衣甲,擦拭兵器,保持营区整洁。起初,这些在厮杀汉看来无关紧要的琐事惹来了无数暗地里的抱怨,但当他们看到连徐晃、黄忠这等勇冠三军的将领,也每日甲胄鲜明,兵器雪亮,仪容肃整时,抱怨声渐渐消失了。一种崭新的、属于强军的“气”开始在这些细节中悄然滋生。
当最基本的纪律和军容有了雏形,真正的“捶打”开始了。
校场之上,日复一日地上演着汗水与意志的较量。体能是这一切的基础。天光未亮,士卒们便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和兵器,开始了无休止的越野奔跑,脚步沉重地踏碎晨露,喘息声如同风箱。泥泞的壕沟需要翻滚而过,高大的矮墙需要奋力攀爬,沉重的石锁需要一次次举起。肌肉在抗议,肺部在燃烧,但军官的鞭策和身边袍泽的喘息声,逼着每一个人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只有当身体疲惫到极致,纪律和服从才会成为一种本能。
刀盾手反复练习着格挡与劈砍的枯燥动作,成千上万次,直到手臂肿胀得几乎抬不起来,只为在实战中能快上一分,准上一线。长枪手挺刺、回收,枪尖在空中划出无数道冰冷的直线,追求着力量的凝聚与速度的爆发。而在黄忠亲自督导的右营射圃,要求更是严苛到了极致。弓弩手们从最基础的站姿、呼吸学起,开弓、瞄准、撒放,每一个动作都被分解、纠正、重复。箭靶从五十步移到一百步,从固定靶到缓慢移动的标识。
至于团队协同,蔡泽大力推行改良的“伍法”,五人一伍,同炊同宿,同练同罚。在划分好的小块校场上,无数个这样的五人小组在进行着对抗演练。持盾者需牢牢护住同伴,持长兵者需精准刺击露出的空挡,短兵手则伺机突进,弓弩手在后方提供掩护。起初是混乱的,盾牌会撞到一起,长枪会互相干扰,呼喊声、斥责声、摔倒的闷响不绝于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汗水与偶尔的碰撞淤青,反而催生了初步的默契。他们开始学会用眼神交流,用简短的呼喝协调,开始意识到身边的袍夷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自己肢体的延伸,是生死相依的臂膀。
基础阵型的演练,则将这种小队协同放大到了整个战场层面。校场中央,旗号翻飞,鼓声雷动。成千上万的士卒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号令下,奔跑,移位,集结。
“方阵——结!”
黑压压的人群闻令而动,迅速向中心靠拢,盾牌在前,长枪探出,力求形成一个厚重严密、四面皆可御敌的移动堡垒。初时难免歪斜松散,但在无数次重复和军法官无情的鞭策下,方阵的轮廓越来越规整,步伐越来越统一。
“圆阵——守!”
命令骤变,庞大的队伍又开始如同漩涡般转动,外层盾牌手紧密相连,长戟手、弓弩手依序向内,形成一个无懈可击的环形防御。转动中,不时有人跟不上节奏,导致阵型出现缺口,招来军官愤怒的咆哮和全队的加练。
“锥形阵——突进!”
阵型再变,队伍迅速拉长,前锋变得锐利,由最勇悍的士卒担当锋尖,两翼如雁翅般展开护卫侧后,整个阵型如同一柄巨大的破城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碾压。保持突击的锐利与整体的完整,是对体力和协同的巨大考验。
“雁行阵——展!”
旗号挥舞,庞大的军阵如同大鸟展翅,向两翼快速延伸,试图形成包抄合围之势。这对传令和各部军官的指挥能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任何一点的迟滞都可能导致阵型脱节。
每一天,校场都如同一个巨大的、喧嚣的磨盘,反复碾压着这支军队。汗水浸透了脚下的土地,嘶哑的号令声与金铁碰撞声交织成一片。疲惫和痛苦是常态,但在蔡泽与所有高级将领以身作则的坚持下,在虞翻冷酷无情的军法威慑下,在朱治公平明确的赏功制度激励下,在毛玠等人润物无声的训导下,变化在一点点发生。
士卒们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畏缩,渐渐变得沉静、坚定。杂乱的脚步声开始汇聚成统一的、撼动人心的轰鸣。原本生疏别扭的伍什配合,渐渐有了行云流水的雏形。庞大的军阵转换,从最初的迟缓混乱,变得日益迅捷、精准。一种无形的、名为“军魂”的东西,正在严明的纪律、艰苦的磨砺和初步的信任中,悄然孕育。
当夕阳再次将校场染成一片赤金,完成又一轮高强度演练的军队肃然列阵时,虽然依旧能看出疲惫,但那股冲天的散漫之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内敛的,却又令人心悸的力量感。他们就像一块块经过初步锻打的粗胚,杂质已被剔除,结构初步紧密,只待未来的战火,为其淬火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