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华北的战局,因宋哲元的摇摆而日趋糜烂,就在卢沟桥的枪声,已经从零星的冲突,演变为持续的炮火时。
在中国的南方,江西,那云雾缭绕的庐山牯岭,却是一片清凉。
这里,是国民政府的“夏都”。一九三七年的七月初,蒋介石在这里,召集了全国各界的头面人物——大学校长、社会名流、地方领袖,开一个“庐山谈话会”。按照原计划,会议的议题,围绕着国家建设和国民精神的培养展开。
那几天的庐山,表面上一片祥和。身着戎装的蒋介石,偶尔会出现在山道上,与各界代表散步交谈。他神色平静,言语间,多是鼓励国家发展、重视教育的话题。
然而,一份来自北平的“十万火急”的电报,彻底改变了会议的议程。
七月八日清晨,电报被送到蒋介石的手中。电报很短:日军于昨夜,在卢沟桥,向我第二十九军,发动攻击。
看过电报后,蒋介石的日常活动没有明显变化。但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却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官邸的灯火,开始彻夜通明。从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国发来的电报,像雪片一样,飞入这座云山雾罩中的官邸。
接下来的几天,庐山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原本轻松的谈话会,变成了气氛凝重的国事讨论会。与会的代表们,交头接耳,忧心忡忡。汪精卫等一众“主和派”人士,频频出入蒋介石的官邸,他们认为,这依然是“局部事件”,应循外交途径解决,“衅不可开”。
蒋介石本人,则极少公开露面。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接连召见军政要员,常常谈话至深夜。
所有人都知道,整个中国的命运,此刻正悬于这座山上,悬于那个房间里,一个人的决断。
七月十七日,在预定的会议议程之外,蒋介石突然召集所有与会代表,发表“对于卢沟桥事变之谈话”。
那天,庐山上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远方。
蒋介石身着中山装,面容瘦削,走上讲台。他没有携带讲稿,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环视着台下所有屏息凝神的面孔。
会场里,落针可闻。
他开口了,用他那浓重的浙江口音,一字一句,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向在场的所有人,也向整个中国,宣告了南京政府的最终立场:
“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
当他说到“最后关头”这四个字时,语调明显加重,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这段话,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没有愤怒的控诉。它用一种近乎冷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向全世界划出了一条清晰的、不容逾越的底线,这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这是战书。
这是一封写给日本的战书,更是一封写给四万万中国人民的,关于牺牲和决心的,总动员令。
它宣告了,那个从“九一八”以来,靠妥协和忍让来换取和平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庐山上的回响,通过电波,迅速传遍了整个中国,传遍了全世界。
北平的宋哲元听到了,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彷徨的余地了。
延安方面听到了,他们知道,十年内战的句号,暂时画上了。
全国的老百姓听到了,他们知道,国家终于要打了。
庐山上的浓雾,仿佛也被这决绝的声音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缕阳光,照了下来。
但这缕阳光,不是和平的曙光,而是血战的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