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的胜利,让整个中国,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久违的喜悦之中。
远在武汉统帅部的蒋介石,也很高兴。但他,是一个更高明的棋手,也是一个更贪心的猎人。一场局部的胜利,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他从地图上,看到了一个更大的、足以改变整个华中战局的机会——全歼日军两个师团!
他立刻调集了二十多万大军,由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指挥,在徐州以南的兰封、商丘一线,布下了一个比台儿庄更大、也更具野心的包围圈,企图将从台儿庄逃出来的矶谷师团和前来增援的土肥原贤二的第十四师团,一网打尽!
这个计划,从地图上看,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但战争,从来不是在地图上画箭头。
战争,打的是人心。
负责在这个巨大的包围圈里,起到最关键的“关门”作用的,是两支部队。
一支,是第八军,军长是黄杰。
另一支,是号称国军“五大主力”之一的第二十七军,军长是桂永清。
这两个人,可不是孙连仲、张自忠那样的“杂牌”。他们,都是黄埔一期毕业,是蒋介石最信赖、最器重的“天子门生”。他们手下的部队,装备精良,粮饷充足,是中央军的嫡系中的嫡系。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兰封一线,关上包围圈的最后一道门。
然而,这两位“天子门生”,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
当他们面对日军第十四师团的猛攻时,仅仅抵抗了几天,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桂永清,这位留过洋、喝过墨水、被蒋介石寄予厚望的将军,他的信心,首先崩溃了。
他看着战报上不断上升的伤亡数字,心里那本“小账本”,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我这个二十七军,是我的本钱,是我未来升官发财的根基。在上海,已经拼掉了一半。现在要是在兰封这个鬼地方,再拼光了,我桂永清,还剩下什么?”
“孙连仲他们那些杂牌,打光了就打光了,反正不是亲娘养的。我这可是中央军的样板,是委员长的脸面,怎么能轻易消耗掉?”
这种“保存实力”的念头,像毒草一样,在他的心里疯狂地滋长。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懦弱的决定: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擅自下令全军撤退。
他跑了。
他这一跑,就像在大堤上,挖开了一个致命的缺口。整个防线,瞬间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黄杰的第八军,侧翼完全暴露,独木难支,也顶不住了,跟着也跑了。
整个包围圈,土崩瓦解。
蒋介石在武汉的指挥部里,听到这个消息,气得浑身发抖。他当场就把电话机,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在暴怒之后,他做出了一个紧急补救的决定。他亲自打电话给另一个他同样信任的悍将——薛岳,那个将在长沙让日军闻风丧胆的“老虎仔”。他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让薛岳立刻接管桂永清、黄杰等部的指挥权,不惜一切代价,围歼土肥原师团!
薛岳,临危受命。他迅速重新部署,调集部队,一度将土肥原师团死死地围困在兰封以东的三义寨地区,甚至差点就成功全歼了这支日军王牌。
然而,即便是薛岳这样的名将,也无法指挥一群已经吓破了胆的逃兵。
在最后的围歼战中,那些所谓的“天子门生”,再次作战不力,畏缩不前,最终还是让土肥原师团从包围圈中溜走了。
一场原本计划好的、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歼灭战,最终,还是一场难堪的、耻辱的大溃败。
蒋介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在台儿庄,孙连仲、张自忠那样的“杂牌军”,在缺粮少弹、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能死战不退?
而他最信任的、装备最精良的“中央军嫡系”,却在关键时刻,当了逃兵?
这背后,暴露了一个深刻而悲哀的问题:当时国民党军队内部,派系林立,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所谓的“中央军”,也并非铁板一块。很多将领,把部队看作是自己的私有财产,是自己政治生涯的本钱。“为国捐躯”,是一句挂在嘴上的口号;“保存实力”,才是刻在骨子里的信条。
台儿庄的胜利,是“公心”战胜了“私心”的奇迹。
而兰封的溃败,则是“私心”压倒了“公心”的必然。
希望的顶点,转瞬即逝。
而溃败的洪流,一旦开闸,就再也无法轻易堵住了。
一个更具争议、也更悲惨的决定,即将在这片混乱的中原大地上,被仓促地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