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一日。
安庆,这座位于长江北岸的古城,下着瓢泼大雨。江面上,水汽氤氲,能见度极差。
日军的波田支队(台湾混成旅),就趁着这片滂沱的大雨和浓重的江雾掩护,像一群水鬼,悄无声息地,对安庆发动了偷袭。
驻守安庆的,是川军第二十七集团军,总司令杨森。或许是疏于防范,或许是侧翼暴露,总之,一夜之间,这座被视为武汉外围重要屏障的城市,就失守了。
消息传到武汉,蒋介石大怒,致电杨森:“轻弃名城,腾笑友邦!”要他立刻反攻。杨森则回电叫屈,说是友军作战不力,暴露了他的侧翼。官司打来打去,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但这个糟糕的开端,像一个不祥的预兆,为整个武汉会战初期,那种混乱、荒唐、甚至令人啼笑皆非的局面,定下了基调。
而下一场闹剧,兼悲剧,即将上演。
地点,是长江下游,一个叫马当的江防要塞。
波田支队在攻占安庆后,继续搭乘海军舰艇沿长江西进,很快,就抵达了马当的封锁线外。
马当要塞,是当时中国最坚固的江防堡垒。 它由德国军事顾问亲自设计,国民政府耗资无数,经营了数月之久。炮台、暗堡、战壕……层层叠叠,坚固异常。蒋介石对它寄予厚望,认为它至少能阻止日军攻势一个月左右。
日本海军,一开始也确实吃了瘪。他们试图从江上打开通道,无奈中国海军布下的水雷、沉船和人工暗礁太多,而且他们的扫雷艇,在守军的岸防炮火下,根本无法作业。
见江上行不通,日军就改为陆路迂回进攻。
而负责防守马当要塞附近陆地防线的,是第十六军,军长李韫珩。
接下来的事情,荒唐得,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听一出三流的戏文。
这位李韫珩军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在大敌当前、炮声隆隆的时刻,竟然突发奇想,要在自己的防区内,办一个为期两周的“抗日军政大学”!
六月二十四日,是这个“军政大学”的结业典礼。李韫珩大肆铺张,搞得极其隆重。他不仅要求第十六军所有校级以上的军官必须参加,还邀请了当地的各路士绅名流,前来观礼。
日军肯定事先得到了这个情报。
于是,就在二十四日凌晨,在李韫珩和他的军官们,还在为结业典礼做准备的时候。日军的登陆部队,悄无声息地,在第十六军防守松懈的东流地区,成功登陆。
然后,他们顺利地,攻下了那些既无准备,又无主官指挥的香山、香口等外围阵地。
还好,防守马当要塞长山核心阵地的,是海军陆战队第二大队,他们没有派人参加那个荒唐的结业典礼。在总队长鲍长义的指挥下,这支小小的部队,依托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竟然接连打退了了波田支队的三次大规模集团冲锋!
一边,是鲍长义在核心阵地上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另一边,是李韫珩军长的结业典礼,开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讲完话之后,还有盛大的宴席,一群军官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
鲍长义见自己快顶不住了,第十六军又指望不上,赶紧越级发报,向在武汉的老上司求救。电报,最终送到了蒋介石的手上。
蒋介石看了电报,大吃一惊。他立刻打电话给在田家镇视察的白崇禧,让他想办法。白崇禧看了一下地图,马上命令彭泽的第一六七师师长薛蔚英,火速增援。
可就在这时,更荒唐的一幕发生了。
喝完酒的李韫珩军长,也终于通过电话,知道了前线的危局。他也想起了要调兵增援,于是,他也一个电话,打给了薛蔚英。
可他,却命令薛蔚英,走另一条难走的小路。
师长薛蔚英,同时接到了两个顶头上司,下达的、两条完全不同的行军路线命令!
面对白崇禧(桂系副总参谋长)和李韫珩(嫡系军长)这两个他都得罪不起的大佬,这位师长,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最终,出于派系亲疏的考虑,选择了听从嫡系军长李韫珩的命令,走了小路。
结果,贻误了最佳的增援时机。
鲍长义的第二大队,在苦苦坚持了两天后,伤亡过半,弹尽粮绝,为了避免全军覆没,不得不撤离了长山核心阵地。
日军,就这么,用一种近乎儿戏的方式,占领了这座本该坚不可摧的要塞。
蒋介石希望它能守一个月的马当,连一个星期都没守到。
一场由闹剧开场的悲剧,迎来了它必然的结局。
蒋介石雷霆震怒。李韫珩,被撤职查办;而那个在命令冲突中,站错了队的倒霉师长薛蔚英,则被当成了替罪羊,拉出去,枪毙了。
马当的失守,像一个巨大的、耻辱的伤口,撕开了武汉会战的长江防线。
而更多的鲜血,即将从这个伤口里,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