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崩溃了。
第八十军,覆灭了。
现在,整个中条山的西段战场上,只剩下最后一支,还在顽强抵抗的军队。
这,就是唐淮源的第三军。
这支部队素有 “中条山铁柱子” 之称,以云南子弟兵为骨干,还融合了陕西、河南籍新兵(滇籍官兵 6200 人,陕籍 3800 人,豫籍 2100 人),西南汉子的彪悍与中原子弟的坚韧拧在一起,成了第五集团军防区里最后一支顽强抵抗的孤军。
战前唐淮源就在军部写下 “誓与中条山共存亡” 的血书,给各师下死令:“凡退者,军法处置!”
五月七日晚,夏县的日军先动了手。
第三十七师团兵分三股南下,二十时整,先头部队猛攻中条山北麓的交通要道泗交村 ,这里也是第三军补给线的关键节点,士兵们依托村口工事,用机枪和手榴弹硬顶了一夜。
可日军火力太猛,到五月八日拂晓,泗交村还是丢了。
没等第三军调整防线,日军又兵分两路:一路往西北奔袭第七师(李世龙部)师部王家河,另一路则联合独立混成第十六旅团的 “挺身队”(百余名士兵穿中国军队服装,伪装成溃兵),悄悄摸向第三军军部所在地唐回。
唐淮源刚接到王家河被围的消息,就带着军部预备队往西北赶。可他才走半个时辰,唐回城里突然响起枪声 。日军“挺身队” 摸进了军部,卫兵拼刺刀阻拦,却挡不住日军步兵联队的正面冲锋。
五月八日午后,军部彻底失守,电台室被手榴弹炸毁,报务员当场牺牲,第三军和外界的联系彻底断了。
唐淮源在王家河外围接到消息后,知道大势已去。他知道军部一丢,指挥链就断了。当即下令:“第七师自行突围,去找友军汇合!”
他没再硬拼,带着身边两百多预备队残兵(刚打了一场阻击,伤亡过半,剩余213人)往东南撤,目标是五福涧黄河渡口。
那是通往南岸的最后通道,他心里还揣着个后路:若渡口能过,就保住第三军最后一点火种;若过不了,就转向东北,找第十二师寸性奇部会合。
往五福涧的路走得比刀尖还难。日军侦察机在天上盘旋,地面上不时撞见小股搜剿部队,他们只能昼伏夜出,白天躲进山洞,晚上借着月光绕山梁走。
子弹打光了,就捡日军丢弃的弹壳填火药;粮食吃完了,先找百姓藏在石缝里的玉米棒子,后来连玉米芯都没了,就啃树皮、嚼草根。
十九岁的警卫员张昌娃(云南宣威人,跟着唐淮源三年了)背着军长的水壶,腿上被树枝划得全是口子,走不动了就拽着唐淮源的衣角:“军长,俺们还能见到寸师长不?” 唐淮源拍着他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能,只要跟着走,总能见着。”
可到了温峪山口,却发现日军第四十一师团的先头部队早占了这里,铁丝网拉得密密麻麻,机枪阵地就架在山口的巨石上,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南渡的希望没了,和寸性奇会合的路也被日军堵了大半。
唐淮源,这位从云南讲武堂走出来的铁血军人,陷入了他一生中,最黑暗的、也最绝望的境地。
唐淮源站在山头上望了望东南方向的黄河,又转头看向东北的群山,咬咬牙:“往尖山走!就算死,也得死在阵地上!”
他们一边打一边退,从温峪绕到马家庙,又穿过两道山梁,在五月九日清晨,马家庙遇到了第十二师寸性奇率领的残兵,马村阵地失守后,寸性奇一直找军长,带着 1200 多弟兄跟了上来;途中又收拢了 100多个第七师的溃散士兵,到五月十一日傍晚抵尖山时,身边的人已凑成了约一千五百人的残部。
这座山三面是悬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上来,风一吹,就能听见崖下的涛声。
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绝地。唐淮源刚让士兵们修整,山下就传来了日军的炮声,炮弹落在山头上,碎石和尘土溅得满脸都是。
日军的进攻开始了,先打几轮炮,再派步兵往上冲。
第三军的士兵们趴在石头后面,有的把石头绑在枪托上当武器,有的伤兵拖着断腿,往日军堆里扔最后一颗手榴弹。
张昌娃把两颗手榴弹绑在自己腰上,对唐淮源说:“军长,等会儿鬼子冲上来,俺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唐淮源没说话,只是把从云南讲武堂带出来的佩刀拔了出来,刀身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山脚下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日军冲上来一次,就被打下去一次。可士兵们越来越少,子弹也快没了。
这支素有 “中条山铁柱子” 之称的骁勇劲旅,正在尖山的暮色里,奏响生命最后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