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的指挥部里,依然在按照那个早已失效的剧本,紧张地进行着推演。
第九战区的参谋们,正围在巨大的沙盘前,兴奋地讨论着如何在那九个师的主力,抵达预设阵地之后,对日军,进行一场漂亮的分割包围。
他们还沉浸在,第一次长沙会战胜利的荣光之中。
他们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着棋局的猎人。
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和自己麾下那几十万将士的命运,早已被一封封小小的、被破译的电报给彻底出卖了。
而在他们的沙盘之外,真实的世界里,一场灾难,正在加速降临。
我们把镜头,给到第七十四军。
这支曾在上高会战打出 “抗日铁军” 威名的王牌部队,此刻正作为第九战区的后卫力量,在崎岖的湘东山路上艰难北行。军长王耀武坐在颠簸的吉普车里,手指在地图上反复摩挲着春华山的位置,眉头紧锁。
“不对劲,这不像是日本人打仗的风格。” 他突然对身边的参谋说,“日军主力本该在汨罗江猛攻,怎么现在连前锋都见不到?而且总部的命令越来越模糊,不像是要合围,倒像是……”
话没说完,通讯兵就攥着电报跑过来,纸张在手里抖得厉害:“军座!长官部急电 —— 第 10 军汨罗江阵地被破,伤亡逾万,司令长官令我军速抵春华山,掩护主力向渌水以南转移!”
王耀武猛地攥紧拳头。原来不是合围,是掩护撤退。可军令如山,他只能咬牙下令:“加速行军!第 57 师为先头部队,务必守住春华山!”
九月二十五日,当第 10 军残部踉跄退到捞刀河南岸的战报送到指挥部时,薛岳的拳头重重砸在沙盘上。
汨罗江防线全线崩溃,第 37 军也被打散,日军主力正像潮水般涌向长沙。
他盯着沙盘上代表日军的红色小旗,沉默了足足十分钟,才哑着嗓子对参谋说:“拟令:全军放弃长沙,向渌水以南转移,保存有生力量。”
指挥部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像是在为这场溃败呜咽。
而灾难,还在继续找上第七十四军。
九月二十六日清晨,第 57 师刚抵达春华山下,还没来得及构筑工事,山林里就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日军第四十师团的士兵端着刺刀从树丛里冲出来,早渊支队的山炮也在远处轰鸣。
这两支阿南惟几暗藏的预备队,终究还是拦住了 74 军的去路。
“跟他们拼了!” 第 57 师师长余程万抄起步枪,带着卫队就冲了上去。子弹擦着他的左臂飞过,鲜血瞬间浸透了军装,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嘶吼着指挥反击。
这场血战从清晨打到黄昏,74 军的阵地几易其手,第 51 师、第 58 师伤亡都超过了三成,可终究没能挡住日军的合围。王耀武看着越来越近的红色潮水,只能含着泪下令:“撤!向醴陵方向突围!”
薛岳的 “口袋阵” 早已破产,连掩护撤退的后卫部队,都险些成了日军的猎物。
九月二十七日傍晚,日军早渊支队趁着长沙城防空虚,从北门突了进来。守军只有几个地方保安团,拿着老旧的步枪顽强抵抗,终究没能守住这座英雄城市。第二天,日军第四师团大摇大摆地开进长沙,却发现城里早已空空如也。
粮食被运走,工厂被破坏,连水井都被填了一半。
而在株洲,另一场惨烈的战斗正在上演。
九月二十九日,日军第三师团师团长丰岛房太郎亲自督战,向着株洲发起猛攻。负责防守的暂编第 2 军第 7 师,大多是湖南本地子弟,他们抱着 “守土必死” 的信念,在渌水岸边摆开了白刃阵。
日军士兵刚冲上岸,就被迎面而来的刺刀刺穿胸膛,浑浊的河水很快被染成了红色。
这场被日军战报称为 “湘东最顽强抵抗” 的战斗,打了整整五个小时。
暂编第 7 师几乎全员战死,株洲最终还是陷落了,可第三师团也付出了三百余人伤亡的代价,而且这座重要的铁路枢纽,早已被守军拆毁了轨道,日军连一列火车都没能用上。
长沙,这座在第一次会战中,让冈村宁次碰得头破血流的英雄城市,这一次,却在阿南惟几的面前,如此轻易地,陷落了。
这是一场,从指挥部里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非战之罪的失败。
消息传到重庆时,蒋介石正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薛岳的撤退令原稿,字迹潦草,还带着墨渍;另一份是空军送来的战报,上面写着 “长沙空袭,歼敌千余”。他拿起文件,又缓缓放下,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隐约知道,日军撤军可能和宜昌战事有关,可他还不知道,这场近乎耻辱的溃败,根源竟是那封被破译的电报。良久,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充满疲惫与愤怒的长叹,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重。
这场仗,赢了撤退,却输了开局。
它像一记沉重的警钟,敲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上,在这场关乎国运的战争里,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无数将士的鲜血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