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三日。
这是一个,将永远,被刻在冀中抗战史上的、黑色的日子。
这一天,在冀中平原那片,即将泛起青纱帐的土地上,同时,爆发了五场,惨烈至极的战斗。
我们,先将这血色的一天,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把镜头,聚焦到,深南县,一个叫崔氏村的地方。
前一天晚上,冀中军区宣传部长张仁槐,和警备旅第一团政委陈德仁,率领着一团的团直机关和第一营第二连,总计约两百人,刚刚,从日军的追击中,摆脱出来。
他们是奉命,返回根据地中心区的部队之一。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一头,撞进了冈村宁次的“回马枪”陷阱。
凌晨五点,天,刚刚蒙蒙亮。
还在睡梦中的部队,就被外围哨兵,那急促的、变了调的哨声,给惊醒了!
“敌情!西面!西面全是鬼子!”
张仁槐和陈德仁,冲出村子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西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一片,全是,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他们,已经展开了散兵线,正端着刺刀,不紧不慢地,向他们,压了过来。
“快!马上转移!”
陈德仁,当机立断。
但是,往哪里转?
他们,这支两百多人的小部队,还夹杂着几十名,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军区宣传部的文职干部。行军速度,快不起来。
他们,刚刚,冲出村子,还没跑出多远,南边,又传来了,日军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被包围了!
张仁槐,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地形。
前方,是一片,刚刚没过脚踝的、绿油油的苜蓿地。
而在苜蓿地的尽头,就是崔氏村。
“抢占崔氏村!快!”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只要能抢在敌人前面,进入村子,依托着房屋和工事,他们,就有信心,坚持到天黑。
然而,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就在他们,气喘吁吁地,即将冲到村口的时候。
一阵密集的机枪声,突然,从村子里,响了起来!
子弹,“嗖嗖”地,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村子,已经被一股乘坐汽车、抢先一步的日军,给占领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左右两侧,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日军。
这支疲惫的中国军队,就这样,被死死地,堵在了,村外这片,一望无际的、毫无遮蔽的苜蓿地里。
一场,八路军最不愿意打,也最惨烈的“平原野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就地卧倒!构筑工事!准备战斗!”
陈德仁政委,嘶哑地,喊着。
但是,在这松软的、潮湿的土地上,能有什么工事?
战士们,只能用刺刀、用双手,拼命地,在自己身前,刨出一个个浅浅的土坑。
或者,就地卧倒,依托着,那只有十几公分高的、脆弱的田埂,向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开火。
日军,不慌不忙。
他们像一群疯狗。
他们,将几十辆军用卡车,在远处,排成了一道弧形的“车墙”。
然后,将轻重机枪,架在车顶上,居高临下地,向着这片小小的苜蓿地,进行着,屠杀般的扫射。
掷弹筒的榴弹,带着“咻咻”的怪叫声,不断地,在八路军的队列中,爆炸。
每一次爆炸,都带起一蓬,混杂着绿色苜蓿叶和红色血肉的泥土。
一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他的胸口,中了一枪。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飞快地,流逝。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还在不断喷吐着火舌的、车顶上的日军机枪手,眼睛里,充满了,不甘的怒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响了怀里,最后一颗手榴弹的引信,然后,猛地,站起身,朝着那辆卡车,扔了过去!
手榴弹,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悲壮的弧线,最终,在离卡车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爆炸了。
而那个年轻的战士*也在同时,被数发子弹,击中,像一棵被伐倒的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政委!不能再这么挨打了!咱们,得冲出去!”
一个连长,浑身是血地,爬到陈德仁的身边,吼道。
陈德仁,看着身边,那些,一个个倒下去的、年轻的弟兄们,他的心,在滴血。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眼中,闪烁着,决死的光芒。
“同志们!”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共产党人,没有孬种!八路军,没有俘虏!跟我——”
“冲——!!!”
冲锋号,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凄厉地,响了起来!
剩下的,一百多名战士,在他们的指挥员的带领下,从泥地里,一跃而起!
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朝着日军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车墙”,发起了,最后的、决死的冲锋!
“哒哒哒哒哒……”
日军的机枪,像死神的镰刀,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冲在最前面的陈德仁政委,胸口,爆开了一团血花,他,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一排排的战士,像被割倒的麦子,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但是,后续的战士,依然踏着战友的尸体,怒吼着,向上冲!
终于,有几个,最矫健的战士,冲到了汽车的前面!
他们将一排手榴弹,奋力地,扔了出去!
“轰隆——!!!”
几辆日军的卡车,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车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宣传部长张仁槐,带着剩下的、不到一半的战士,从这个缺口,冲了出去!
日军,被打懵了。
但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鬼子立刻开动了剩下的汽车,向着那支,正在突围的、小小的队伍,追了过去!
在大平原上,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个轮子。
很快,突围的队伍,就被追上了。
*传部长张仁槐,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日军,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回过头,对着剩下的战士们,平静地说道:“同志们,我们,尽力了。不要做俘虏。”
说完,他,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最终,只有副指导员霍耀祥,率领着不到一个班的战士,靠着熟悉地形,和最后几颗手榴弹的掩护,成功地,杀出了包围圈。
其余,近两百名八路军的优秀指战员、政工干部,全部,壮烈殉国。
血,染红了那片,绿色的苜蓿地。
这,只是,五月二十三日,这个黑色日子里,发生的第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