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的作战地图已经铺开,一场即将打响华中反攻 “第一枪” 的经典战役,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对于装备落后、资源匮乏的新四军来说,一场大规模战役的 “粮草”,不仅仅是粮食和弹药,更是周密到每一个细节的侦察,是精确到每一分钟的协同,是能将人民战争的伟力发挥到极致的无声准备。
在粟裕正式下达作战命令后,整个苏中根据地像一台被悄然拧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在外松内紧的奇特氛围中高速运转起来。
首先是 “情报” 的准备。
粟裕深知,他那个 “掏心” 战术成功的关键在于 “突然性”。为此,在战役发起前十几天,师侦察科长严振衡统筹各团侦察力量,组成了多支精干小分队。第 7 团侦察排负责摸清车桥据点细节,第 1 团侦察排聚焦芦家滩地形,第 52 团侦察排则摸清曹甸敌军动向,粟裕则在师部汇总各方情报,不断校准作战计划。这些侦察队员化装成走街串巷的货郎、赶集的农民,甚至沿街乞讨的乞丐,再次冒着巨大风险深入车桥和芦家滩周边地区。他们用眼睛反复核对地图上的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树林,甚至每一座可能影响部队开进的坟头;在当地地下党的配合下,车桥据点里日伪军的换防时间、火力点配置,甚至那个日本小队长的生活习惯,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我们把镜头切换到车桥镇外一条不起眼、长满芦苇的河沟里。两个头戴破草帽、身穿打满补丁旧棉袄的 “渔夫” 蹲在小渔船上,看似悠闲地抽着旱烟。他们正是将要担任主攻任务的第 7 团成员,这支第一师的主力团,团长是张震东,另一位是他的搭档团政委吴嘉民。两人用当地土话聊着天,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座高大的青砖日军碉堡。草帽底下藏着铅笔和画纸,他们正用最原始的方式,将碉堡的每一个射击孔、每一处机枪火力死角精确绘制下来。这张用生命换来的手绘地图上,特意标注出 “西南角射击孔距地面 1.2 米,可架云梯强攻”,后来成为突击队以最小代价攻克这座堡垒的最重要 “钥匙”。
与此同时,负责芦家滩打援的第 1 团,在团长廖政国、政委曾如清带领下,也在做着细致的侦察准备。侦察队员们记下 “芦家滩 3 号弯河道最窄,适合埋设地雷、架设机枪”,这些细节直接写入作战方案;负责曹甸牵制任务的第 52 团,团长陈挺、政委邱相田则安排侦察员摸清曹甸据点的兵力部署,为后续佯攻做足准备。
其次是 “技术” 的准备。
粟裕清楚,打车桥最难的不是打援,而是 “攻坚”。新四军严重缺乏重武器,面对日军深沟高垒的碉堡,硬冲只会造成巨大伤亡,必须用智慧弥补火力不足。于是,一场充满人民智慧的 “土法攻坚” 大练兵,在各参战部队里如火如荼展开。
练兵地点选在苏中军区后方训练场,也就是东台三仓河附近。战士们用泥土和木头仿造出与车桥一模一样的碉堡,再用尽各种办法 “攻击” 它。第 7 团的战士们将十几张厚棉被浸满水,盖在拼在一起的八仙桌上,几十个战士顶着这张湿漉漉的沉重 “盾牌”,在 “敌人” 的机枪扫射(用石子代替子弹)下,硬是冲到碉堡底下,这就是后来在攻坚战中大显神威的 “土坦克”。他们还特制了可快速拼接的 “连环云梯” 和带着长长绳索的 “爬城钩”,甚至动员当地最有经验的工匠,用土法赶制出一批威力巨大的 “集束手榴弹” 和 “炸药包”。
负责打援的第 1 团则有针对性地练习伏击战术。在芦家滩附近的河道旁,战士们用铁锹挖设 “之字形” 交通壕,壕沟顶部覆盖芦苇与泥土,只留 30 厘米的射击口;政委曾如清还组织战士练习 “跳河伏击”,模拟日军卡车经过时,从芦苇丛跃出、投掷手榴弹的动作,确保打援时一击必中。牵制曹甸之敌的第 52 团,则模拟伪军据点布局,反复演练佯攻战术,为后续牵制任务做好准备。
这就是人民战争的智慧,它看起来或许 “土”,却比任何先进武器都更致命、更有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 “人民” 的准备。
粟裕深知,这样一场规模空前的战役,没有人民群众的全力支持绝不可能成功。战前,苏中区党委成立 “苏中军区支前委员会”,宝应、淮安等县还组建了 “战时服务团”,提出 “新四军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的响亮口号,这不是空话,而是无数感人至深的真实行动。
为让部队快速通过车桥东南的马家荡、绿草荡等纵横交错的河网,沿河百姓自发拆下家里最宝贵的门板、床板,甚至房梁,和 120 余艘渔船绑在一起。他们还在漆黑夜里为部队搭起了 1.3 华里的船桥,船板间用麻绳固定,可承重 30 人并行。仅宝应县的战时服务团,就为部队筹集了 5 万斤粮食,组织了 300 余人的运输队,准备了 200 副担架。
为保证部队战前绝对隐蔽接敌,不暴露任何行踪,方圆几十里的百姓们做出了令人动容的牺牲。他们将家里养了多年、看家护院的狗,全都拴入地窖、堵住嘴。大家怕狗的叫声惊动附近敌人,暴露悄悄集结的子弟兵。那几天,整个马家荡周边都听不到一声犬吠,只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一种总爆发之前最深沉、最令人敬畏的静默。
在那些无声的准备里,蕴藏着比任何炮火都更强大的力量;在那些朴素的行动中,体现着这个民族最深沉、也最伟大的情感。一张由军民共同织就的、天衣无缝的胜利大网已经悄然张开,只等着敌人自己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