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猎人还在迷信过去的成功经验,而那头曾经三次掉入陷阱的野兽,早已进化出更锋利也更狡猾的獠牙。
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六日,横山勇下达进攻命令。次日,日军第十一军约十二万兵力的攻势全面展开:湘北岳阳方向集中第三、第四十、第五十八等主力师团担任主攻,直指长沙;鄂南通城、崇阳及赣北奉新方向各部署一个师团为助攻,牵制国军侧翼。第四次长沙会战,正式打响。
薛岳在第九战区指挥部里,看着地图上湘北为主、两翼为辅的进攻箭头,与他预设的 “日军正面冒进” 轨迹几乎重合,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重庆军委会曾电令薛岳 “收缩防线,重点保长沙”,但他坚持要复刻 “天炉战法” 的辉煌,没有及时调整部署。
在他看来,一切仍在掌控之中。他依旧像前三次那样,指挥外围部队节节抵抗、诱敌深入;更将第二十军、第五十八军等精锐埋伏在长沙东西两侧的浏阳、宁乡山地,准备等日军主力深入后,从侧翼发起致命合围。
那座名扬天下的 “天炉”,又一次生好了火,只等着敌人主动走进来。
然而这一次,剧本早已改写。
横山勇的参谋团队早已吃透 “天炉战法” 的核心,那就是靠侧翼伏击形成合围。他摒弃了前任 “正面冒进” 的打法,采用 “正面牵制、两翼迂回” 的战术:
以第六十八师团在湘北正面摆出强攻姿态,牢牢吸引薛岳的注意力;同时将第三十四、第五十八等主力师团隐蔽部署在湘江东岸,准备绕开国军预设的伏击圈直插长沙侧后。
为了突破长沙外围碉堡群,主攻的第三师团特意组建 “工兵突击队”,士兵人人携带火焰喷射器和爆破筒;
湘江东岸的第五十八师团则利用汽艇在湘江支流秘密运送兵力,顺利绕开国军沿江防线。
此前提前渗透湘北山林的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更是专门袭扰浏阳、宁乡一带的国军伏兵集结地,一点点拆解着 “天炉” 的炉壁。
薛岳的 “天炉” 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他埋伏在浏阳、宁乡山地的部队,没等来进入伏击圈的日军主力,反而要应对主动扑来的日军迂回部队。
日军第十三师团这支部队参与过武汉会战,最擅长山地迂回,此次奉命猛攻浏阳,目的不是 “钻进炉子”,而是 “砸掉炉壁”。
长沙东翼最重要的屏障浏阳,防务由第二十七集团军麾下的第二十军和第五十八军共同承担。
第二十军是历经多次会战的川军精锐,一九四三年常德会战中曾在澧水防线死守不退,付出数千伤亡;
第五十八军则是滇军劲旅,士兵多来自云南山地,最擅长夜战。
面对日军第十三师团的猛攻,两军官兵依托简陋工事和残破城墙死战不退。
日军动用重炮和飞机对浏阳进行地毯式轰炸,城内多为木质建筑,轰炸后立刻引发连片大火,国军官兵既要趴在断墙后阻击冲锋的日军,又要分出兵力扑救蔓延的火势。
混乱中,第二十军某团副团长张宪廷主动请缨,率领三十名敢死队员趁着夜色摸进日军炮兵阵地,用集束手榴弹炸毁三门重炮,返程时遭遇日军巡逻队,全员壮烈牺牲;
第五十八军官兵则发挥夜战优势,多次在凌晨摸入日军阵地,从敌人尸体上抢夺弹药和粮食。这支日军眼中的 “非中央军”,竟将第十三师团死死拖在浏阳城下九天九夜。
日军第十三师团师团长内山英太郎因久攻不下,被横山勇严令 “三日必破”,只能强令士兵发起 “自杀式冲锋”,短短两天就伤亡超过三千人。
薛岳急令第五十八军一部从萍乡向浏阳增援,但湘北公路早已被日军飞机炸得坑洼不平,增援部队只能靠民夫人力挑运弹药,一天最多行进二十公里。
等滇军官兵赶到浏阳外围,日军第十三师团的阻击阵地已经稳固,数次冲锋都遭重炮与机枪交叉火力压制,伤亡过半仍无法突破。其他方向的友邻部队又被日军助攻兵力死死缠住,薛岳因战术僵化没能及时调整增援路线,浏阳守军彻底陷入孤军奋战的绝境。
坚守到第九天,守军的粮食早已断绝,士兵们只能挖树皮、刨草根充饥,不少人饿到头晕眼花,却仍抱着步枪靠在断墙上不肯后退。
此时日军第三十四师团一部突破捞刀河防线,从侧后方驰援浏阳。
第二十军军长杨森在电台里向薛岳最后请战,得到 “相机突围” 的命令后,才带着剩余官兵趁着夜色从城西缺口撤出。
一九四四年六月十四日,浏阳陷落。
日军占领这里后,立刻切断长沙与江西的联络线,国军后续增援只能绕行湘西,路途更远也更艰险。
长沙东侧的 “炉壁” 彻底崩塌,而西侧的宁乡防线也在日军迂回攻势下岌岌可危。
薛岳的 “天炉” 没能聚起歼敌的火焰,反而因日军的战术革新、自身的路径依赖,还有后勤线的脆弱,成了四处漏风的破炉。
孤军死战的川军与滇军,被迂回战术击穿的防线,还有战术僵化导致的增援失利,共同谱写了第四次长沙会战悲剧的序曲。那座曾经三次让日军铩羽而归的英雄之城,即将迎来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