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陷落了。那座曾经三次让日军铩羽而归的英雄之城,这一次仅四天便告陷落。
耻辱的消息像一阵夹带着瘟疫的寒风,迅速吹遍整个第九战区,恐慌开始像野草般在每一个仍在抵抗的中国军人心中疯狂蔓延。
日军占领长沙后并未贸然突进,经三天补给调整,第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亲率第六十八、第一一六师团主力,共计十万兵力沿粤汉铁路向南推进。
株洲、醴陵、湘潭等地虽经守军阻击,但因兵力悬殊先后失守,日军推进速度远超预期。
整个湖南防线土崩瓦解,此刻挡在这股精锐日军面前的,只剩下最后一座也是最重要的城市 —— 衡阳。
衡阳地处湘江中游,是粤汉铁路与湘桂黔铁路的交汇点。它不仅是湖南第二大城市,更是整个中国西南的门户。
一旦衡阳失守,日军便可西进贵州直逼重庆,南下广西打通大陆交通线,届时中国抗战将陷入南北隔绝的致命困境。
坚守衡阳不仅是为了阻敌,更要为重庆等地的工厂、学校内迁争取关键时间,这是关乎西南大后方存续的生死线。
重庆黄山官邸内,蒋介石盯着地图上岌岌可危的衡阳,深知已再无退路。他急调第六十二军、第七十九军、第四十六军等部队星夜增援,然而横山勇早在衡阳外围部署了专门的阻击部队,援军刚抵近郊便陷入激战,始终无法突破防线。
蒋介石更亲自给负责防守衡阳的第十军发去电令,措辞严厉:“衡阳为西南门户,务必死守十日,以待外围援军集结!” 随后又追加电令,要求 “坚守一月,死战不退”。
又是熟悉的剧本,一场以空间换时间的孤城保卫战,而执行这近乎必死任务的,是第三次长沙会战中立下不世之功的第十军,率领部队的正是常德会战中为 “虎贲” 打开血路的悍将 —— 方先觉。
常德会战的卓着战功让他正式升任第十军军长,这本该是人生的荣耀时刻,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此时的第十军虽经常德会战洗礼,已休整四月,补充兵员后总兵力一万七千余人,新兵占比六成,各师均保留着功勋老兵作为骨干,士气带着 “为长沙雪耻” 的沉郁,绝非不堪一战的疲师。
可他们要面对的,是装备精良、兵力五倍于己的日军主力,更要守一座比常德更重要的战略枢纽。
方先觉清楚,重庆许诺的 “外围反包围” 近乎空谈,却没有向上级讨价还价,只是默默做了一件事,复刻第三次长沙会战前的决心。
他命令士兵为自己和第三师师长周庆祥、第一九〇师师长容有略、预备第十师师长葛先才各备一口棺材,棺材上分别题下 “尽忠报国”“杀身成仁”“血洒衡阳”“与城共存” 的字样,庄严摆放在中央银行的军指挥部内。
所有决心与誓言,都凝聚在这四口漆黑的棺木之中。
日军的先头部队已开始试探性进攻,6 月 26 日,其先锋刚攻占衡阳机场,方先觉立刻下令第一九〇师师长容有略率第五六九团反击。容有略亲自督战,全团官兵抱着 “夺不回机场便死在机场” 的狠劲,与日军白刃相接血战五小时,付出两百余人伤亡的代价,硬是从日军手中夺回机场。
为绝后患,士兵们炸毁跑道与地面设施,埋设炸药后撤出,日军后续虽重新占领机场,却因损毁严重始终无法启用,彻底断绝了其空中支援的可能。
紧接着,方先觉以极致的冷静与专业,将衡阳改造成层层嵌套的纵深防御体系。
衡阳百姓没有袖手旁观,抗敌后援会组织三千名工人,征用一百二十家木材厂的一百二十余万根木料赶来支援,日夜不休挖掘战壕、构筑暗堡。衡阳县县长王伟能带着市民把粮仓里烧焦的残米一粒粒挑拣出来,背往前线,士兵们把这些碳化的米块称为 “报国饭”;八十岁的李老太太临终前捐出积攒的两万银元,只说 “菩萨若知杀鬼子,定赞我破财消灾”;衡阳妇女们发起 “湘妇女号” 飞机捐献运动,硬是募集资金买下五架战机支援前线。
在军民同心下,方先觉借鉴常德会战经验构建的 “三线防御” 迅速成型:
外围将张家山、五桂岭等制高点设为警戒阵地,派预备第十师精锐驻守,彻底杜绝日军利用制高点的可能;
中层拆除非必要建筑清出射界,街道挖设 V 形壕沟,主壕深达三米,侧壁每隔两米就有一个射击孔,外壕宽七米,壕底布满尖刺与诡雷,被日军咬牙称为 “方先觉壕”;
每栋坚固民房都改造为 “子母堡”,大堡架重机枪,小堡藏步枪手,形成交叉火力;内层以中央银行、天主教堂为核心据点,用地道连通形成最后的抵抗枢纽。
整套体系里,两千一百个相互勾连的 “子母堡群” 与纵深壕网交织,让衡阳变成了一座立体的 “杀人机器”。
方先觉早已预判到日军会用毒气,提前让士兵备足石灰水。 用碱性溶液浸泡军装可中和糜烂性毒剂,还发动士兵用竹筒制作简易呼吸器。后来飞虎队空投了三百具防毒面具,更让守军多了一层保障。
他知道,这些准备很快就会派上用场,而日军后来的实战中才发现,这套防御体系的可怕:第六十八师团参战的八名大队长中七人战死或重伤,第一一六师团五十七个中队的干部伤亡率高达九成,张家山阵地的日军第一二〇联队三天内换了五任大队长,最后只能由士官代理指挥,成了 “昭和陆军最严重的军官断层事件”。
战斗打响的前夜,方先觉召集全军官兵在城中心广场举行誓师大会。
他站在高台上,沉声道:“长沙丢了,湖南危了,但第十军还在!我们曾在长沙扬威,今天就要在衡阳雪耻!我和三位师长的棺材已经备好,要与衡阳共存亡!愿意跟我死战到底的,举起手来!”
“刷 ——” 一万七千多只紧握着钢枪的手骤然举起,像一片沉默却坚韧的森林,刺破衡阳阴沉的天空。
这是一支哀兵,却带着死战的决绝;
这是一座绝城,却筑满了抵抗的筋骨。
接下来的四十七天,这座城将以血与火为墨,用中国军人的忠魂,在抗战史上写下最壮烈的篇章。
后来国民政府将衡阳命名为全国唯一的 “抗战纪念城”,陆家新屋的弹孔墙至今留存;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的 “一寸山河一寸血”,正是对这场战役最沉痛的注解。连攻陷衡阳的日军第一一六师团师团长岩永汪都在日记中感叹:“守军食泥浆仍抵抗,实为支那军魂之化身”。
这座名叫 “方先觉” 的城,即将迎来它的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