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的忠魂散了。
那座用四十七天血与火,为整个中国赢回一丝尊严的英雄之城,最终还是沦陷了。
日军虽在这座“东方斯大林格勒”城下流尽鲜血、折断战刀,但他们那辆早已失控的“一号作战”战车,经短暂休整补充后,仍带着复仇怒火与末日疯狂,继续轰隆隆地向南碾压。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位于中国西南腹地,近代史上诞生过无数铁血军团的省份——广西。
在当时的中国,广西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自一九三一年起,新桂系领袖李宗仁、白崇禧苦心经营这片原本贫瘠落后的土地,竟将其打造成令全国侧目的“模范省”。
他们推行自卫、自治、自给的三自政策,为了让军事建设形成闭环,还配套推行寓兵于团、寓将于学、寓征于募的三寓政策。
寓兵于团要求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男子编入民团,每年集训一到两个月;寓将于学则在大中小学开设军事课,提前培养基层军官骨干。
到一九三六年时,广西民团总数已达一百三十余万人,这些民团并非空有数量,1937年淞沪会战中组建的三千余人广西学生军,就曾直接参与前线侦察与后勤支援,最终伤亡率超过百分之四十。
除了军事建设,这片土地的近代化脚步也未曾停歇,1932年到1940年间,广西建成省营工厂二十余家,其中就包括能生产轻武器的兵工厂,还修筑公路一万六千公里实现县县通达,国民基础教育普及率更是达到百分之七十,远超当时全国平均水平,被中外媒体称作西南建设奇迹。这样环境下练出的正规军,虽装备简陋,却以善战、抱团闻名全国,成为防御中坚。
更关键的是地理战略价值。广西是拱卫重庆、贵州、云南三大后方省份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屏障。
桂林坐拥喀斯特地貌,全城被溶洞环绕,日军后续侦查报告中曾直言这里可藏兵数万,易守难攻;而湘桂铁路入桂第一站的全州,更被日军视作广西门户的钥匙。
这片土地上还坐落着中国当时核心的中美联合空军基地,桂林、柳州、南宁三地机场构成铁三角。
一九四四年九月,柳州机场的中美空军曾联合出击,单日就炸毁日军湘桂铁路列车十二列、桥梁三座;桂林机场也在十天内击落日军飞机二十一架,只是后来因日军密集空袭,不得不转移半数战机。
正是这些基地的存在,让美国陆军第十四航空队及中国空军的p40战斗机、b25轰炸机得以持续起飞,打击日军交通线与后方基地。
可以说,广西在则西南大后方安,广西失则重庆震动、国本动摇。
而日军“一号作战”的终极目标,正是打通湘桂铁路并衔接桂越铁路,将中国大陆被分割的占领区与越南连成一片,构建不依赖海上运输的大陆交通线。
攻占衡阳的八月八日过后,日军火速成立第六方面军,由冈村宁次担任司令官。
八月二十五日,冈村宁次在汉口召开作战会议,明确南北对进、先取桂林的战术,要求北线第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部在十月前抵达桂林外围。
这支进攻集团整合了华中、华南全部精锐:北线以横山勇为核心,集结第三、第十三、第三十七、第四十、第五十八、第一百一十六六个师团及战车、重炮联队,共六个师又一个旅。其中第一百一十六师团是衡阳会战残部,虽伤亡已达百分之六十,补充新兵后仍保留着攻坚狂魔的称号;南线第二十三军则以两个师团、一个独立混成旅分两路从广东西进策应,其下辖的第一百零四师团长期驻粤,熟悉华南山地作战,曾参与过广州会战。
为支撑这场进攻,日军提前征集三万余名中国民夫修复衡阳至全州段铁路,还在湖南零陵囤积弹药一万二千吨、粮食五千吨,只是这些物资在美军轰炸中损失了三成。整个进攻部队总兵力达十六万,配属一百五十架飞机及舰艇支援,矛头直指桂柳。
这看似是一场胜负已分的对决。一方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的铁锤,另一方是经前期苦战已筋疲力尽的疲兵。
然而,当日本将领沉浸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狂热中时,却忽略了最致命的战略悖论。
一九四四年的西太平洋,早已被美军潜艇和飞机变成日本商船的屠宰场,这一年日军商船损失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二,本土石油储备仅能支撑海军作战三个月,华北煤矿运往本土的运输量较一九四三年下降百分之六十五,整个国家工业因资源匮乏濒临停摆。即便打通这条长达五千公里、需数十万兵力维护的脆弱铁路,又能如何?湘桂铁路全长一千零一十三公里,日军后来即便打通,每月也仅能运输物资八千吨,而南洋日军每月至少需要五万吨补给。更讽刺的是,这条铁路开通后三个月内,就被游击队炸毁十七处关键路段。他们连从东北向本土运送粮食煤炭的船只都凑不齐,难道还指望这条随时会断裂的铁路,给南洋数十万大军输送补给?
这根本是自欺欺人的笑话,一场战略上毫无意义的自我安慰。
可就是为了这场愚蠢的胜利,日军投入了中国战场最后一批精锐老兵。他们虽未彻底掏空华北、华中占领区,却也抽走了大部分机动守备力量,导致后方防御空虚,为敌后武装的反攻悄然埋下了伏笔。
这便是日本军国主义从未改变的可悲宿命。战术上精明到极致,战略上却愚蠢到无可救药。
如今,这头愚蠢而疯狂的恶兽正张着血盆大口,扑向那片即将迎来黄昏的模范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