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行至宫门前,玄一推着轮椅的动作忽然顿住,抬头望向宫道尽头。只见一队身着南疆特色织锦长袍的使臣,正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而来,为首之人手持节杖,腰间系着琳琅的银饰,行走间叮当作响,与大周的肃穆礼制格格不入。
“殿下,是南疆来使。”玄一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使臣队伍末尾,那里跟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身着素色南疆布衣,头上缠着靛蓝色的布带,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截线条清瘦的脖颈,“传闻南疆战败求和,要将圣子送来大周为质,看来便是他了。”
萧彻指尖轻叩轮椅扶手,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前世他也曾听闻南疆质子之事,只是那时他深陷夺嫡泥沼,自顾不暇,从未留意过这位圣子的踪迹,只记得后来南疆叛乱,这位质子便不知所踪,再无人知晓下落。没想到,今生竟会在这样的时刻,与他初遇。
“去看看。”萧彻淡淡开口。
玄一推着轮椅,沿着宫墙根的阴影,缓缓靠近使臣队伍。
恰逢鸿胪寺卿上前迎接,为首的南疆使臣操着生硬的大周官话,躬身行礼:“南疆使臣木吉,携圣子归降,愿永世臣服大周,岁岁纳贡,不敢再犯边境。”
话音落,队伍末尾的少年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踉跄着上前一步。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俊秀的脸,肤色是南疆人特有的蜜色,眉眼深邃,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野性的艳色,只是那双眸子此刻盛满了屈辱与倔强,死死咬着下唇,不肯低头。
周遭的大周官员窃窃私语,目光带着审视与轻蔑,落在他身上,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少年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萧彻的目光与他相撞。
少年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中的倔强陡然绷紧,像是被激怒的小兽,狠狠瞪了萧彻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不甘,带着怨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萧彻微微挑眉。
有意思。
不是卑躬屈膝的质子,倒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烈鸟。
“殿下,回宫吗?”玄一低声问。
萧彻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少年身上。他看见鸿胪寺卿上前,语气倨傲地呵斥了几句,少年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他还看见木吉回头,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少年的身子便僵住了,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南疆圣子,名唤什么?”萧彻忽然开口。
玄一略一思忖,回道:“属下查到的消息,叫夜离。是南疆大祭司的亲传弟子,据说能通鬼神,极受南疆百姓尊崇,所以才被送来为质,用以牵制南疆民心。”
夜离。
萧彻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少年紧绷的后背上。前世他与这人素无交集,今生却在初遇时,便窥见了他眼底的挣扎。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人,若是能为己所用,将来南疆之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变数。
“回宫。”萧彻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吩咐下去,盯着夜离的住处。他在大周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属下遵命。”玄一应下,推着轮椅缓缓转身,隐入宫墙的阴影里。
萧彻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南疆圣子,大周质子。
夜离。
他们之间纠缠一生的线,从这一刻起,便悄然系上了。
回到景和殿时,沈砚已在暖阁中等候。见萧彻回来,他连忙起身行礼,目光扫过萧彻的神色,迟疑道:“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不过是遇见了个有意思的人。”萧彻淡淡道,示意玄一将轮椅推到案前,“国子监的事,太傅那边有新动静吗?”
沈砚收敛心神,躬身回道:“太傅已奉旨彻查,那三名篡改典籍的学子,昨日已被拿下。二皇子得知消息后,连夜入宫求见陛下,却被陛下拒之门外,想来是陛下也察觉了二皇子的意图。”
萧彻拿起桌上的密信,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眼底寒意渐浓:“萧煜不会善罢甘休。他养的那些爪牙,是时候清理清理了。”
正说着,玄九忽然从窗外跃入,单膝跪地:“殿下,长乐宫那边安好,皇后宫中的嬷嬷今日再未前来。只是……”他顿了顿,补充道,“属下发现,皇贵妃的人暗中接触了淑妃宫中的一个小太监,似是想打听殿下近日的行踪。”
萧彻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那小太监,是我安插的人。”他缓缓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让他继续演下去,看看皇贵妃想做什么。”
暖阁内的烛火摇曳,映着萧彻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朝堂的风波,后宫的算计,南疆的质子,还有暗线里的刀光剑影。
这盘棋,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