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行出数步,萧彻鬼使神差地回头。
夕阳的余晖将萧洵的身影拉得颀长,他依旧站在柳树下,墨袍被风吹得凌乱,垂着肩,脊背竟透着几分佝偻的落寞。那双总是盛满执念与锋芒的眸子,此刻黯淡得像蒙了尘的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萧彻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前世的恨意在翻涌,今生的疏离在作祟,可看着他这副落魄模样,那些尖锐的怨怼,竟生生软了几分。
他抬手,止住了玄七的脚步。
“你们先去宫门候着。”萧彻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我与三皇兄说几句话,稍后便来。”
夜离蹙眉,上前一步:“萧彻,他……”
“无妨。”萧彻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恳求,“我自有分寸。”
夜离的话堵在喉咙里,终究化作一声轻叹。他深深看了萧洵一眼,目光里的警告毫不掩饰,这才转身与玄七一同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御花园的拐角。
周遭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声与池水的涟漪声。
萧彻转动轮椅的轮子,缓缓朝着萧洵的方向行去。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声响,惊得萧洵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萧洵的眼底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涌上难以置信的狂喜,可那狂喜很快又被不安取代,他张了张嘴,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七弟……你……”
“风大,站在这里做什么。”萧彻的声音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他停在萧洵面前,目光落在他攥得发白的指尖,“回去吧。”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萧洵紧绷的神经。他的眼眶倏然泛红,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知道,你恨我……前世的事,是我错了,我……”
“都过去了。”萧彻打断他,垂眸看着膝头的锦缎,“父皇的敲打,你也听到了。储位之争凶险,别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好好顾着自己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真心。不管前世如何,今生萧洵虽有执念,却从未真正对他下过狠手,甚至在暗中帮过他几次。这份复杂的牵扯,让他终究狠不下心来,将人逼到绝路。
萧洵怔怔地看着他,眼底的泪意愈发浓重。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萧彻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惊扰了眼前这难得的温柔。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从萧彻的骨缝里炸开。
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狠狠扎着他的骨髓,疼得他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死死咬住下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是缠骨毒!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毒发!
萧彻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意识开始模糊,耳边传来萧洵惊慌失措的呼喊,可他已经听不清了。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七弟!你怎么了?!”
萧洵猛地扑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还有那从骨缝里透出的寒气,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萧彻!你看着我!到底怎么了?!”
萧彻勉强睁开眼,看到萧洵眼底的惊惶与心疼,心头掠过一丝绝望。
他最不想让人看到的狼狈,终究还是被他撞见了。
毒意翻涌,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萧洵的怀里。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笼罩了整个御花园。
萧洵抱着怀里冰凉颤抖的人,僵在原地,眼底的慌乱与心疼,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萧彻苍白的脸,看着他唇间溢出的血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他终于知道,萧彻平日里的云淡风轻,到底是用多少痛苦换来的。
也终于明白,他那句“无心帝位”,从来都不是推脱之词。
原来,他一直都活得这么难。
萧洵抱着萧彻,缓缓蹲下身,将人紧紧护在怀里,眼底的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