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的檀香袅袅,氤氲在空气里,却驱散不了君臣父子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淑妃怕萧彻多思,忙不迭地岔开话题,让宫女端上刚炖好的燕窝,亲手舀了一勺递到他面前:“这是用温水炖了三个时辰的,你尝尝,补身子正好。”
萧彻抬眸,看着母妃眼底的关切,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张口含住,温软的甜意漫过舌尖,却熨帖不了心底的寒凉。
皇帝端着茶盏,目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绕回了正题:“彻儿,你闭门不出这些时日,朝中流言不少。有人说你恃功自傲,也有人说你心灰意冷,不愿再掺和储位之争。”
萧彻握着玉勺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皇帝,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分波澜:“流言止于智者,儿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何须辩解。”
“身正不怕影子斜?”皇帝放下茶盏,声音里带着几分深意,“可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周的七皇子。这朝堂之上,桩桩件件都与你休戚相关,你当真能置身事外?”
萧彻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他缓缓转动轮椅,面向窗外。长乐宫的庭院里,几株石榴树开得正盛,火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却透着几分灼人的艳。
“父皇多虑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大周人才济济,朝中不乏有能力的皇子。三皇兄沉稳持重,这些时日在朝堂上处理政务,也算得心应手;其余几位皇兄,也各有建树,皆能为父皇分忧。”
这话一出,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淑妃端着燕窝碗的手微微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打圆场:“陛下,彻儿这孩子就是身子刚好,还没回过神来,您别往心里去。”
皇帝的脸色沉了几分,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敲在人心上。他看着萧彻的背影,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威压:“你的意思是,朕的这些儿子里,少了你一个,也无妨?”
萧彻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的石榴花,声音平静无波:“儿臣身有残疾,又久缠毒疾,本就不是担大任的料子。能护得母妃周全,安稳度日,已是万幸。”
他刻意加重了“身有残疾”“久缠毒疾”这两个词,像是在提醒皇帝,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那日太和殿上的敲打,字字句句都刻在他的心头。帝王的信任,从来都是建立在权衡利弊之上。他揭发太子与皇后,不是为了权势,只是为了肃清奸佞,还大周一个朗朗乾坤。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猜忌,是提防。
前世的教训犹在眼前,他怎么敢再轻易踏足那片漩涡。
皇帝看着他孤高清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惋惜,还有几分无奈。他知道,那日的敲打伤了这孩子的心,可他是帝王,坐在这龙椅之上,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考虑。
萧彻的才干,他看在眼里;萧彻的隐忍,他也记在心里。可正是这份才干与隐忍,才让他不得不忌惮。一个身有残疾却能搅动朝堂风云的皇子,若是有了野心,怕是无人能制。
“你倒是看得通透。”皇帝的声音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几分疏离,“只是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你都是朕的儿子。这大周的江山,也有你的一份。”
萧彻缓缓颔首,没有应声。
江山社稷,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所求的,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一份安稳,一份不被算计、不被猜忌的平静。
淑妃看着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起身,走到皇帝身边,柔声劝道:“陛下,彻儿刚大病初愈,经不起这些朝堂纷争。您就饶了他吧,让他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好吗?”
皇帝看着淑妃眼底的恳求,又看了看萧彻依旧挺直的背影,终究是叹了口气:“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朕也不勉强。只是记住,若有一日,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朕。”
说罢,他拂袖而起,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暖阁。
脚步声渐渐远去,暖阁内终于恢复了寂静。
淑妃转过身,看着萧彻眼底的落寞,心疼得红了眼眶:“彻儿,委屈你了。”
萧彻缓缓回头,看着母妃,唇边勾起一抹牵强的笑意:“母妃,我没事。能陪在您身边,我很满足。”
他抬手,握住母妃微凉的指尖,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花上,眼底却一片茫然。
他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这深宫朝堂的漩涡,怕是一旦踏入,就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