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靖国公府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死寂般的压抑。沈锦瑟刚踏入府门,便感受到数十道目光如芒在背,那些平日里对她冷嘲热讽的下人此刻都噤若寒蝉,眼神中却藏着幸灾乐祸的暗芒。
“大小姐,老爷在祠堂等您。”管家沈福躬身说道,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沈锦瑟唇角微勾,眼底掠过一丝冷嘲。她自然知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她如何被家法处置——柳氏“自尽”的消息早已传遍府中上下,所有人都认定是她逼死了嫡母。
祠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靖国公沈崇明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却透着疲惫。他身侧站着二房夫人李氏,还有几个族中长老,个个面色凝重。
“逆女!还不跪下!”沈崇明转身,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中带着痛楚。
沈锦瑟却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迎上父亲的怒视:“女儿不知犯了何罪,为何要跪?”
“你逼死嫡母,还敢狡辩!”李氏尖声指责,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柳姐姐待你如亲生,你竟如此狠毒!”
沈锦瑟轻笑一声,那笑声在肃穆的祠堂中格外刺耳:“二婶这话说得有趣。母亲是自尽,与我何干?莫非二婶知道些什么内情?”
李氏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沈锦瑟心中冷笑——这李氏与柳氏素来面和心不和,如今倒是演得一手好戏。
“够了!”沈崇明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烛火摇曳,“柳氏留下遗书,字字泣血,说你逼她认下莫须有的罪名!你还有何话说?”
沈锦瑟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柳氏当日所写的认罪书。她缓缓展开,字迹在烛光下清晰可见:“父亲不妨看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母亲承认毒害我生母,承认多年来对我下毒,承认欲置我于死地。这难道也是我逼她写的不成?”
祠堂内顿时一片哗然。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
沈崇明接过认罪书,手指微微颤抖。他自然认得柳氏的笔迹,更明白这上面的内容若是传出去,靖国公府将颜面扫地。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逼得她自尽!”沈崇明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力。
沈锦瑟眼中寒光乍现:“父亲可知,若非女儿命大,早已死在荒郊野外?母亲既要我死,我为何不能求个公道?”
“混账!”沈崇明勃然大怒,“这就是你与父亲说话的态度?”
“父亲想要什么态度?”沈锦瑟步步紧逼,“是像从前那般任人宰割,还是装聋作哑当个孝顺女儿?可惜,女儿死过一次,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沈锦瑟了!”
话音未落,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仓皇闯入,面色惨白:“国公爷,九千岁府上来人,说、说九千岁毒发,命在旦夕,要大小姐即刻前往救治!”
祠堂内顿时死一般寂静。
沈崇明脸色骤变,看向沈锦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疑:“你与九千岁......”
“父亲现在还要执行家法吗?”沈锦瑟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若是耽误了九千岁的救治,这个责任,靖国公府担得起吗?”
李氏急声道:“大哥,不能让她去!谁知道她会不会借机......”
“借机什么?”沈锦瑟转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李氏,“二婶是怕我借机报复,还是怕我借机得势?”
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要走。沈崇明却突然开口:“等等!我与你同去。”
沈锦瑟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父亲这是不放心她单独与九千岁接触,更怕她借机攀上高枝脱离掌控。
* * *
九千岁府邸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地。朱漆大门上狰狞的兽首铜环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仿佛随时会扑向来人。
沈锦瑟随着父亲踏入府门,立刻感受到一股阴森压抑的气息。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连脚步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引路的侍卫面无表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沈锦瑟注意到他们行走时悄无声息,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国公爷请在此稍候,大小姐随我来。”一名身着黑衣的侍卫拦住沈崇明,语气不容置疑。
沈崇明脸色难看,却不敢违逆:“本公是她的父亲......”
“九千岁只见沈大小姐一人。”侍卫冷声打断,目光如冰。
沈锦瑟递给父亲一个安抚的眼神,随着侍卫穿过重重回廊,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药味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终于,在一扇雕花木门前,侍卫停下脚步:“沈小姐请,九千岁在里面等您。”
沈锦瑟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碎裂的瓷片、翻倒的桌椅、撕碎的帐幔,处处显示着主人方才经历的痛苦挣扎。
而在房间最深处的床榻上,萧绝蜷缩着身体,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唇色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你来了......”萧绝勉强睁开眼,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本座还以为......你要见死不救......”
沈锦瑟快步上前,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毒性发作得比预想的还要快。我不是给了你缓解的药吗?”
“吃了......没用......”萧绝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沈锦瑟心中一沉。这毒性之烈超出她的预料,若非萧绝内力深厚,恐怕早已毙命。她迅速取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刺入他几处大穴。
“忍着点,我要用金针渡穴之法为你逼毒。”沈锦瑟声音冷静,手上动作却快如闪电。
萧绝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但他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沈锦瑟心中微动——这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忍忍。她不再分心,全神贯注地施针。银针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刺入穴位,轻轻捻动时发出细微的嗡鸣。
随着时间的推移,萧绝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沈锦瑟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
“你这毒......”沈锦瑟沉吟片刻,“不是普通的剧毒,而是多种毒素混合而成,彼此相生相克,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就会爆发出惊人的毒性。”
萧绝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不愧是......毒医专家......”
“你早就知道?”沈锦瑟挑眉。
“本座中的是‘七绝散’......”萧绝缓缓道,“天下至毒之一,无药可解......”
沈锦瑟冷哼一声:“在我这里,没有无药可解的毒。只是需要时间。”
她继续施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精细的针灸极其耗费心神,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及经脉。
突然,萧绝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若本座死了......”
“你不会死。”沈锦瑟打断他,试图挣脱却无果,“放开,我在施针。”
“若本座死了,”萧绝执拗地重复,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会难过吗?”
沈锦瑟动作一顿,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内心深处的一丝脆弱。
“我会难过。”她坦然道,“难过失去一个有力的盟友,难过这世上少了一个有趣的对手。”
萧绝低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只是......盟友和对手吗?”
沈锦瑟没有回答,而是用力抽回手,继续施针。但她的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
* * *
两个时辰后,沈锦瑟终于收针。萧绝的毒性暂时被压制下去,沉沉睡去。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推开房门,沈崇明立刻迎了上来,神色焦急:“如何?”
“暂时无碍了。”沈锦瑟淡淡道,“父亲可以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观察一夜。”
沈崇明脸色变幻,最终叹了口气:“锦瑟,为父知道这些年亏待了你......但柳氏之事,终究是家丑......”
“父亲放心,”沈锦瑟打断他,“女儿知道轻重。只是希望父亲明白,从今往后,女儿不会再任人欺凌。”
沈崇明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沈锦瑟望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父亲并非不疼爱她,只是在家国利益、家族颜面面前,儿女私情总是要被牺牲的。
回到房间,萧绝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你父亲走了?”他睁开眼,目光清明,完全不像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沈锦瑟点头,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九千岁这毒中的蹊跷。”
萧绝挑眉:“哦?”
“七绝散虽是天下奇毒,但配方早已失传。”沈锦瑟缓缓道,“能配制此毒的人,必定是用毒高手。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毒中似乎还掺杂了别的东西。”沈锦瑟目光锐利,“一种能激发人内心深处欲望的药剂。中毒越深,欲望越强。九千岁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渴望?”
萧绝眼神一暗,没有回答,但沈锦瑟却从他瞬间紧绷的身体读出了答案。
“看来是有了。”她轻笑,“这就有意思了。下毒之人不仅要你的命,还要在你死前让你身败名裂。”
萧绝突然伸手,再次抓住她的手腕,这一次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沈锦瑟,留在本座身边。”
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沈锦瑟挑眉:“九千岁这是要以身相许报救命之恩?”
“本座是认真的。”萧绝目光灼灼,“靖国公府护不住你,但本座可以。留在本座身边,你想要什么,本座都可以给你。”
沈锦瑟静静地看着他,烛光在她眼中跳跃:“九千岁可知我想要什么?”
“复仇?权力?还是自由?”萧绝唇角微勾,“无论你要什么,本座都能助你达成。”
“如果我说......”沈锦瑟缓缓凑近,呼吸几乎拂过他的面颊,“我要的是九千岁这条命呢?”
萧绝瞳孔微缩,随即低笑出声:“好,本座的命,给你。”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沈锦瑟率先移开目光,轻轻挣脱他的手:“九千岁说笑了。你的命太贵重,我要不起。”
“在本座这里,没有你要不起的东西。”萧绝语气笃定。
沈锦瑟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只要公道——为枉死的生母讨个公道,为受尽欺凌的自己讨个公道。至于其他......”
她转身,烛光在她身后勾勒出纤细却坚定的轮廓:“我不需要任何人给予,我会亲手去取。”
萧绝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情绪取代:“既然如此,本座便陪你玩这场游戏。只是沈锦瑟,你要记住——”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既然入了这场局,就没有退出的可能。要么与本座并肩而立,要么......”
“成为你的敌人?”沈锦瑟接话,眼中带着挑衅的笑意,“那就要看九千岁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我心甘情愿留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侍卫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千岁爷,宫中来信,皇上召见,命您即刻入宫!”
萧绝脸色一沉,与沈锦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这绝非巧合。
“看来,”沈锦瑟轻声道,“有人不想让九千岁好好养病啊。”
萧绝冷笑一声,掀被下床,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是个刚刚毒发的人:“既然如此,本座便去会会他们。沈小姐,可否愿意随本座走这一趟?”
沈锦瑟眼中闪过兴味的光芒:“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夜色更深,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皇宫深处酝酿。而沈锦瑟不知道的是,这一去,将彻底改变她在这个时代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