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疫区,死寂笼罩。
沈锦瑟站在临时搭建的医棚前,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心头沉甸甸的。狂症患者被铁链锁在木桩上,嘶吼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传来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绝望的气息,连飞鸟都绕道而行。
“沈医官,已经第三天了。”太医院派来的监官李德全阴阳怪气地说道,“皇上给的期限,今日便是最后一日。若再治不好这狂症,您这颗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沈锦瑟连眼皮都懒得抬,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银针包:“李监官若是闲得慌,不如去帮我把那些药草分拣了。”
“你!”李德全气得脸色发青,“死到临头还这般嚣张!”
她终于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李监官这般盼着我死,莫非是怕我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李德全脸色骤变,强作镇定:“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沈锦瑟缓步上前,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那日影中毒,中的是西域奇毒‘七日殇’。此毒无色无味,若非精通毒理之人,绝不可能调配得出。李监官,你说巧不巧,我前日在你的值房里,闻到了配制此毒必备的‘血蝎草’的味道。”
李德全踉跄后退,额角渗出冷汗:“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很快便知。”沈锦瑟眸光骤冷,“待我治好这狂症,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你李德全!”
她不再理会面色惨白的李德全,转身走向疫区中央。
三天前,城东突发狂症,患者见人就咬,力大无穷,如同野兽。太医院束手无策,皇帝震怒,限期三日,若不能控制疫情,便要处死负责此事的沈锦瑟。
这分明是个死局。
可沈锦瑟偏要在这死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青黛,药煎好了吗?”她扬声问道。
青黛快步从医棚中走出,手中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小姐,按您吩咐,加了双倍的曼陀罗和天仙子。”
沈锦瑟接过药碗,走到一个被铁链锁住的狂症患者面前。那是个年轻男子,双目赤红,嘴角流涎,拼命挣扎着想要扑向她。
“按住他。”她冷静吩咐。
几个壮汉上前,死死按住患者。沈锦瑟捏住他的下颌,将药汁灌了下去。
不过片刻,那患者便安静下来,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恢复了清明。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茫然四顾,看到自己身上的铁链,吓得脸色发白。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
“治好了!真的治好了!”
“沈医官果然是神医!”
李德全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不过是侥幸治好一个,还有这么多患者,我看你怎么救!”
沈锦瑟看都不看他,对青黛吩咐:“按这个方子,加大剂量,给所有患者服药。”
“可是小姐,”青黛担忧道,“曼陀罗和天仙子都有剧毒,加大剂量,万一...”
“没有万一。”沈锦瑟斩钉截铁,“狂症侵蚀心脉,非猛药不能治。快去!”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只见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辆华贵马车疾驰而来。马车在疫区前停下,帘子掀开,走下来的竟是九千岁萧绝。
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袭墨色常服,却依旧掩不住通身的矜贵与威压。目光扫过疫区,最终落在沈锦瑟身上。
“九千岁驾到——”随行太监高声唱喏。
众人慌忙跪地,唯有沈锦瑟站在原地,与他对视。
萧绝缓步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还剩几个时辰?”
“两个时辰。”沈锦瑟平静回答。
“够吗?”
“够与不够,都要一试。”
萧绝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抬手,轻轻拂去她鬓角沾染的药渍:“本座陪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锦瑟心头一颤。她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九千岁金尊玉贵,此地污秽,不宜久留。”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波动。
萧绝却笑了,那笑带着几分邪气:“本座连地狱都闯过,还怕这区区疫区?”
他转身,对随行的锦衣卫吩咐:“封锁疫区,没有本座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包括你,李监官。”他冷冷瞥向想要溜走的李德全。
李德全扑通跪地:“九千岁明鉴,下官、下官只是奉命监工...”
“监工?”萧绝挑眉,“那便好好监着。沈医官若有个闪失,本座唯你是问。”
这话中的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沈锦瑟心头微暖,却也知道,萧绝此举,等于公然与皇帝叫板。若她今日不能治好狂症,连他也要受牵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在沈锦瑟的指挥下,医棚内的药炉日夜不熄,一碗碗汤药送到患者手中。大部分患者服药后渐渐平静,但也有少数病情严重的,药石无效。
“小姐,又死了一个。”白芷红着眼眶前来禀报,“是个七岁的孩子...”
沈锦瑟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走到那个孩子的尸体前,轻轻合上他尚未瞑目的双眼。孩子的母亲跪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些恶人,而是我的孩子...”妇人捶打着地面,声声泣血。
沈锦瑟蹲下身,握住妇人颤抖的手:“大嫂,我向你保证,害你孩子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妇人抬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哭声渐渐止住。
“沈医官...”她哽咽着,“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沈锦瑟重重点头,起身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她走到萧绝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九千岁,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说。”
“查清楚这场狂症的源头。”沈锦瑟压低声音,“我怀疑,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萧绝眸光一凛:“你有证据?”
“暂时没有。”沈锦瑟摇头,“但你不觉得奇怪吗?狂症爆发得如此突然,传播得如此之快,太医院又恰好对此束手无策。这一切,太过巧合了。”
萧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怀疑谁?”
沈锦瑟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慕容烬。”
那个神秘莫测的西域魔教教主,温景然的顶头上司。
萧绝眼中闪过杀意:“若真是他,本座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疫情。”沈锦瑟看向远处仍在挣扎的患者,“我的药方只能暂时压制狂症,若要根治,还需要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西域奇花,曼珠沙华。”
萧绝皱眉:“此花只生长在西域极寒之地,中原罕见。”
“我知道哪里有。”沈锦瑟目光深远,“温景然曾经告诉过我,慕容烬在京郊有一处别院,里面就种着曼珠沙华。”
提到温景然,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太医,如今已是西域魔教的右护法。他的背叛,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沈锦瑟心中。
“你还在想他?”萧绝的声音冷了几分。
沈锦瑟摇头:“我想的是如何救人。”
她转身欲走,却被萧绝拉住手腕。
“沈锦瑟,”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住,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他的掌心滚烫,透过薄薄的衣袖,灼烧着她的肌肤。沈锦瑟心头一跳,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
就在这时,疫区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沈医官!”
“对!我们要见沈医官!”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一眼,快步走向疫区入口。
只见外面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百姓,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鸡蛋,有蔬菜,有粗布,甚至还有几个铜板。
“这是...”沈锦瑟怔住。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上前,手中捧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沈医官,小老儿没什么好东西,这把伞跟了我几十年,您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老人家,这是何意?”沈锦瑟不解。
老者老泪纵横:“沈医官,您为了救我们,连命都不要了。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无以为报,只能送上这万民伞,祈求上天保佑您平安无事!”
“万民伞?”沈锦瑟愣住。
她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百姓们,手中大多都拿着一把伞。有的崭新,有的破旧,但无一例外,伞面上都写满了名字。
“这是城东三千户百姓联名献上的万民伞。”另一个中年汉子哽咽道,“沈医官,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沈锦瑟看着眼前这一幕,鼻尖发酸。
她穿越到这个时代,经历了太多阴谋算计,见惯了人心险恶。可此刻,这些淳朴百姓的真心,却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各位请起。”她声音微哑,“沈锦瑟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沈医官若受不得,还有谁受得?”老者激动道,“您不顾自身安危,深入疫区救治百姓。那些达官贵人,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只有您,只有您把我们当人看啊!”
萧绝站在沈锦瑟身后,看着这一幕,眸光深邃。
他见过太多收买人心的手段,却从未见过如此真挚的场面。这些百姓是真心爱戴沈锦瑟,不是因为权势,不是因为利益,仅仅是因为她把他们当人看。
“收下吧。”他在她耳边低语,“这是民心。”
沈锦瑟深吸一口气,上前接过老者手中的伞。伞很旧,伞骨甚至有些松动,但握在手中,却重若千斤。
“各位放心,”她朗声道,“今日,我沈锦瑟在此立誓,定要治好这狂症,还城东一个太平!”
“沈医官万岁!”
“沈医官千岁!”
欢呼声震天动地。
李德全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悄悄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快去禀报皇上,沈锦瑟收买民心,意图不轨!”
小太监领命而去。
萧绝冷冷瞥了李德全一眼,对身边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锦衣卫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好过。”萧绝走到沈锦瑟身边,声音低沉。
沈锦瑟握紧手中的万民伞,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就看看,到底是谁不让谁好过。”
她转身走向医棚,步伐坚定。
还有最后一个时辰,她必须找到根治狂症的方法。曼珠沙华是关键,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需要另辟蹊径。
“青黛,取我的银针来。”她吩咐道,“我要用金针渡穴之法,强行唤醒患者的神智。”
“小姐,这太危险了!”青黛惊呼,“金针渡穴极其耗费心神,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再施展此法,只怕...”
“没有只怕。”沈锦瑟打断她,“快去。”
青黛含泪取来银针。
沈锦瑟走到一个病情最重的患者面前。那是个壮年男子,此刻被铁链锁着,仍不住嘶吼挣扎,状若疯魔。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对准男子的百会穴,缓缓刺入。
金针渡穴,顾名思义,是以金针为引,渡真气入穴,强行刺激患者的神经系统,唤醒被狂症压制的神智。此法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不仅患者会当场毙命,施针者也会遭受反噬。
萧绝站在她身后,默默运起内力,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沈锦瑟的动作。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渐渐苍白,但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如磐石。
一针,两针,三针...
当第九根银针刺入男子的膻中穴时,他猛地一震,眼中的赤红如潮水般褪去。
“我...我这是在哪里?”他茫然四顾,声音沙哑。
“成功了!”青黛喜极而泣。
围观的百姓也爆发出欢呼声。
沈锦瑟松了口气,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萧绝及时扶住她,掌心贴在她后心,渡过去一股温和的内力。
“何必如此拼命?”他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沈锦瑟靠在他怀中,虚弱地笑了笑:“因为,我是医者。”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萧绝心头震动。
他见过太多人为权势拼命,为利益拼命,却从未见过有人,为素不相识的百姓如此拼命。
“剩下的患者,都按此法救治。”沈锦瑟强撑着站直身子,“白芷,紫苏,你们来帮我。”
“是!”两个丫鬟齐声应道。
在沈锦瑟的指导下,医棚内的救治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越来越多的患者被治愈,疫区的嘶吼声渐渐平息。
当最后一缕夕阳洒落时,最后一个狂症患者恢复了神智。
“我们...我们成功了?”青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平静的疫区。
沈锦瑟疲惫地点点头,身子一软,倒在萧绝怀中。
“锦瑟!”萧绝惊呼,打横将她抱起。
“我没事...”她虚弱地笑了笑,“只是...太累了...”
话音未落,她便昏睡过去。
萧绝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愫。这个女子,倔强,聪明,狠辣,却又有着最柔软的医者仁心。
他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睡吧,本座守着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圣旨到——”
传旨太监带着一队御林军疾驰而来,手中明黄的圣旨格外刺眼。
李德全见状,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王公公,您可算来了!沈锦瑟她...”
“闭嘴!”王公公冷冷打断他,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锦瑟救治狂症有功,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即日起擢升为太医院院判,钦此——”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李德全目瞪口呆:“王、王公公,是不是搞错了?皇上不是说...”
“李德全接旨!”王公公又取出一卷圣旨,“经查,太医院监官李德全勾结西域邪教,散布狂症,谋害百姓,罪证确凿,即刻押入天牢,候审!”
“不!不可能!”李德全疯狂大叫,“我是奉了...”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御林军堵住嘴拖了下去。
萧绝抱着沈锦瑟,冷眼看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皇帝这一手,既安抚了民心,又除掉了知道太多秘密的李德全,当真是一箭双雕。
“九千岁,”王公公走到萧绝面前,恭敬道,“皇上口谕,请您即刻入宫。”
萧绝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沈锦瑟,淡淡道:“告诉她,本座稍后便到。”
王公公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疫区的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跪地叩谢皇恩。唯有萧绝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
他抱着沈锦瑟,走向停在远处的马车。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沈锦瑟,”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怀中的女子似有所觉,轻轻蹙了蹙眉,往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萧绝看着她无意识的依赖,冷硬的心房,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或许,与她携手闯这龙潭虎穴,也不错。
马车缓缓驶离疫区,身后是百姓们自发的欢呼与跪拜。万民伞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见证着这场生死较量中,最温暖的人心。
而远在皇宫的皇帝,此刻正站在高高的宫墙上,遥望着城东方向,眼中神色莫测。
“沈锦瑟...”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敲打着城墙,“你究竟,是福是祸?”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