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海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渐渐被朝霞染成瑰丽的橘红。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深海特有的腥气,吹得旗幡猎猎作响。庞大的船队在碧波万顷间破浪前行,留下道道白色航迹,如巨笔在蓝色画布上挥毫泼墨。
沈锦瑟一夜浅眠,天未亮便起身。立于旗舰“破浪号”三层舵楼甲板,凭栏远眺。视野所及,唯有无尽蔚蓝。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置身于如此浩瀚无垠的自然之力面前。与现代乘坐邮轮观光的体验截然不同,这木制帆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摆,脚下甲板传来木材承受风浪压力的细微“嘎吱”声,无不提醒她这是真实依靠风帆与人力驰骋于未知海域。
“不适应?”低沉稳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件尚带体温的玄色披风轻轻落在她肩头,阻隔了清晨海风的凉意。
萧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同样望向无边无际的大海。他今日未着亲王繁复朝服,仅一身利落玄色劲装,墨发以同色发带束起,少了些许朝堂上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江湖侠客的洒脱不羁,却依旧气势迫人。
“有点,”沈锦瑟拢了拢披风,诚实道,随即唇角弯起一抹挑战的弧度,“但更多的是兴奋。”她深吸一口带着咸腥的空气,“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天地广阔,任我驰骋。”比起京城那四四方方的天空、步步惊心的宅斗宫斗,这充满未知风险的大海,反而让她有种回归本真的畅快。
萧绝凝视她熠熠生辉的侧颜,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深知她的与众不同,这份敢于拥抱未知的勇气,正是最吸引他的特质之一。“航线已按你昨日所指方向调整。老航海说,按目前风力和航速,再有三五日,便可接近那片传闻中常有异常浓雾的海域。”
沈锦瑟点头,从袖中取出那枚青铜碎片。碎片在清晨阳光下,不再如昨夜般散发微光,但入手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感,尖端仍固执地指向左前方。“它很‘笃定’。”她指尖摩挲着碎片上奇异古老的纹路,“我有种预感,我们找对方向了。”
“预感?”萧绝挑眉。
“科学家的直觉,加上一点点‘通灵者’的玄学。”沈锦瑟狡黠一笑,将碎片收好,“对了,你母妃遗物中类似纹饰的线索,还有更具体的印象吗?比如,是什么器物上的?大概模样?”
萧绝眼神微黯,陷入回忆:“那时我还年幼。只记得母妃有一个从不离身的紫檀木嵌螺钿首饰盒,盒盖上似乎有类似的盘旋纹路,但更为复杂精美。盒中具体有何物,我并不清楚。母妃薨逝后,那盒子……连同她许多私人物品,都不知所踪。父皇……当时下令封存了母妃寝宫,后来便不了了之。”
他语气平静,沈锦瑟却听出了其下暗涌的痛楚与疑团。先帝对爱妃遗物的处置如此草率模糊,本身就不合常理。“看来,这幽冥道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牵扯也更久远。”她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等找到他们的老巢,或许很多谜题都能迎刃而解。”
萧绝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温热掌心:“嗯。”
此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两人低语。负责船队医疗事务的副手,原太医院年轻太医林楠,面带忧色前来禀报:“王爷,王妃,昨夜至今,船队中有十余名水手和两名医师出现了晕船呕吐、食欲不振之症,虽不严重,但属下担心若持续下去,会影响体力乃至士气。”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一眼。晕船虽是小问题,但在长途航行中若处理不当,确实会折损战斗力。这也是她坚持要携带大量药材和医疗人员随行的重要原因。
“带我去看看。”沈锦瑟毫不犹豫,仿佛刚才讨论幽冥道沉重话题的不是她,瞬间切换到专业模式。
在位于船舱中层的临时医理所内,几位脸色发白、精神萎靡的病患正靠坐在简易床铺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酸腐气味。沈锦瑟没有丝毫嫌弃,上前逐一仔细检查,询问症状,把脉观色。
“主要是脾胃不适,清气不升,浊气不降,兼有心神动荡。”她诊断完毕,对林楠及几位随船医师道,“常规的藿香正气散、生姜片有一定效果,但可再加强。我写个方子,将半夏、陈皮、茯苓、砂仁等药材比例调整,再加入少量镇静安神的合欢皮、远志,制成便于携带和服用的药囊或药丸。严重者,我可施针,取内关、足三里、公孙等穴,和胃降逆,宁心安神。”
她边说边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示意一位症状最重的水手躺好。银针在她指尖闪烁着冷静的光芒,精准刺入穴位,缓缓捻转。那水手初时紧张,片刻后便觉翻腾的胃腑渐渐平息,头晕恶心之感大为缓解,不由面露惊奇与感激。
“多谢王妃!舒服多了!”
沈锦瑟淡然收针,对林楠等人道:“将方子和针刺穴位图谱尽快整理下发各船医护。另外,通知厨下,这几日饮食尽量清淡易消化,可多备些薄荷茶、柠檬水供大家饮用。组织身体状况良好的兵士水手,分批进行适度的甲板活动,转移注意力,适应摇摆。”
她条理清晰,措施具体,瞬间稳定了略显慌乱的医疗小组。林楠等人连忙记下,躬身应诺,看向沈锦瑟的目光充满敬佩。这位王妃,不仅精擅奇毒诡术,于这等常见病症,竟也有如此立竿见影且周全的法子。
处理完医疗事务,沈锦瑟与萧绝一同巡视船队。巨大的宝船如同海上移动堡垒,四周有数艘灵活的快艇、负责警戒的战船穿梭护航。水手们在高耸桅杆间灵活攀爬,调整风帆角度;兵士们甲板列队操练,喊杀声在海风中传开;工匠们检查缆绳、维护器械……一切井然有序,透露出这支船队严谨的纪律与强大的执行力。
“王爷,王妃。”船队指挥,那位被尊称为“海阎罗”的老将罗威迎上前,古铜色脸膛被海风刻满沟壑,眼神锐利如鹰,“按现航向与风速,一切正常。已加派了望手,密切注意海况及任何异常。”
“有劳罗将军。”萧绝颔首。
沈锦瑟望向那些皮肤黝黑、眼神专注的了望手,问道:“罗将军,您经验丰富,可曾听过或见过……海上出现特别突兀、不合常理,且经久不散的浓雾区域?”
罗威神色顿时凝重几分:“回王妃,确实有此传闻。东海自古多诡秘,老朽航行数十年,也只在极为遥远、靠近传说中‘归墟’的海域,见过一次诡异的灰白色浓雾。那雾范围不大,却凝而不散,即便狂风也难以吹动分毫,而且……靠近时罗盘会轻微偏移,船上禽畜也会躁动不安。当时我们觉着邪门,远远绕开了。”
沈锦瑟与萧绝交换了一个眼神。罗盘偏移、生物躁动,这听起来很像强烈能量场或特殊磁场干扰所致。“那片海域,大致在何方?”
罗威走到舵楼一侧悬挂的巨幅海图前,指向一个距离现今航线尚有相当距离、几乎位于海图边缘的模糊区域:“大约在此处。但海上无 landmarks,位置只是估算,且那片雾气据说并非固定一处,时有移动。”
正在沈锦瑟凝神记忆罗威所指方位时,怀中青铜碎片再次传来比昨夜更清晰的温热感!她下意识掏出,只见碎片表面流光更盛,那尖锐一端微微震颤,指向与罗威所言方位存在一定夹角,但大方向基本一致的前方!
几乎是同时,异变突生——
前方原本晴朗的海平线上,毫无征兆地涌起一大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那雾气翻滚着,如一道巨大屏障,迅速弥漫开来,遮天蔽日,与他们所在的阳光灿烂海域形成诡异而分明的界限。雾气范围极广,目光所及,左右竟看不到边际!
“起雾了?!”罗威悚然一惊,经验告诉他这雾来得太快太怪,“不对!这颜色……这速度……”
整个船队也骚动起来,警钟声在各船之间急促传递。水手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兵士们握紧武器,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向那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诡异浓雾。
沈锦瑟握紧手中发烫震动的碎片,心脏猛地一跳。她极目远眺,试图看清那浓雾深处的景象。阳光在雾气边缘折射出诡异的光晕,在那翻滚的灰黑色幕布之后,影影绰绰地,似乎有庞大而不规则的轮廓在缓缓移动……那形状,竟与她当初通灵小女孩项链时瞥见的、帆上绘有鬼首图腾的黑色楼船,有着惊人的相似!
她猛地抓住萧绝的手臂,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向那片正朝着船队方向缓缓逼近的、如同活物般吞噬光明的诡异浓雾,声音因极度震惊和确认而绷紧:
“萧绝,你看那像不像……我们通灵里见过的?!”
萧绝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目光触及那超出常理的庞大雾墙及其后方模糊阴影的瞬间,眼神骤寒,如最凛冽的冰原风暴凝聚。他挺拔的身躯下意识挡在沈锦瑟前半步,右手已按上腰间软剑剑柄。
碧海潮生,第三卷——幽冥惊涛,就在这片突如其来的、笼罩着无数秘密与杀机的诡异浓雾前,正式拉开血腥而壮丽的序幕。
(第三卷:幽冥惊涛,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