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幕仍是浓墨重彩的深蓝,太庙前却已灯火通明如昼。千盏宫灯在微风中摇曳,将汉白玉广场映照得恍若白昼。
沈锦瑟身着深青色太医官服,静立在祭坛东侧的医官队列中。她袖中藏着三个颜色各异的瓷瓶——翠绿如春水,湛蓝似晴空,粉艳若桃蕊。腰间银针囊里,七十二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排列齐整,每一根都淬了特制药液,在灯下泛着幽微的寒光。
九丈高的祭坛巍然耸立,汉白玉阶上精雕着日月星辰的纹路。坛顶中央的青铜巨鼎内香烟袅袅,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划出数道乳白色的轨迹。禁军侍卫每隔五步肃立,玄铁铠甲在火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
“静得让人心慌。”身侧的温景然低语,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锦瑟的目光如清风般拂过全场。皇帝尚未驾临,文武百官按品级垂首而立,亲王郡王们聚在祭坛西侧低声交谈。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皇帝宝座旁那个玄色身影上——萧绝一身蟒袍,腰佩御赐金刀,正是御前侍卫统领的装束。他今日的身份是祭典总护卫,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方向。
“静得反常。”沈锦瑟轻声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银针。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冰凉的触感能让她保持清醒。
他们重新调整的部署是一场精妙的心理博弈——本该重兵防守的开阳位只布了寻常侍卫,真正的精锐则埋伏在祭坛下方的地宫中。这是在赌慕容烬的多疑:赌他会将明显的薄弱视为诱饵,转而攻击他们故意示弱的“天权位”。
辰时正,钟鼓齐鸣,九重宫门次第开启。
明黄色华盖在初露的晨光中格外耀目,靖元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缓步登上祭坛。沈锦瑟敏锐地注意到皇帝面色苍白如纸,步履虚浮,衮服下摆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颤动。
“皇上近日龙体欠安。”温景然倾身低语,“前夜突发心悸,服了安神汤才稍缓。”
沈锦瑟心中一沉。慕容烬果然已经动手了,用的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慢慢侵蚀心脉的阴损药物,让症状看似积劳成疾。
祭典正式开始,太常寺官员拖长了声音唱礼,百官如潮水般跪拜。沈锦瑟随着众人行礼,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几个关键——祭坛四角的铜鹤香炉,那是下毒的最佳载体;百官中几个神色异常的宗室成员;还有太庙殿顶的飞檐翘角,足以埋伏数十弓箭手。
“第一项,迎神——”司礼太监的嗓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雅乐响起,六十四名舞生手持羽翿翩然起舞。就在这一片庄严肃穆中,沈锦瑟忽然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异香。不是祭坛上焚烧的檀香,而是...
“闭气!”她猛地扯住温景然的衣袖。
话音未落,祭坛四角的铜鹤香炉同时喷出淡紫色的烟雾。那烟雾遇风即散,迅速弥漫开来,如同鬼魅般缠绕上每一个在场的人。
“护驾!”萧绝的厉喝声撕裂乐声。
庄严的祭典瞬间崩塌。
淡紫色烟雾所到之处,侍卫和官员们的眼神骤然变得狂乱。离香炉最近的几个侍卫突然拔刀砍向同僚,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汉白玉地面上,开出诡异的花。
“绿色内服,蓝色外敷!”沈锦瑟高声喊道,将早已备好的药瓶抛给温景然,“粉色瓶不许动!那是我专门为九千岁调配的!”
她自己也迅速吞下一粒绿色药丸——这是她针对慕容烬的毒烟特制的解药。温景然立即组织医官们分发解毒药剂,但在愈演愈烈的混乱中收效甚微。
更多的侍卫开始自相残杀,文官们或抱头尖叫,或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嘴角涎水直流。这毒烟不仅致幻,更能激发人心底最原始的暴戾。
萧绝已护着皇帝退向祭坛后方,一队精锐侍卫迅速组成人墙。但就在此时,几个原本跪地行礼的郡王突然暴起,袖中寒光闪现——淬毒的匕首直指圣驾!
“果然有内应。”沈锦瑟冷哼一声,指间银针疾射而出。
三根银针精准命中三个郡王的后颈穴道,他们应声倒地。但第四个已逼近皇帝,匕首直刺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萧绝闪身挡在皇帝面前,匕首深深扎入他的左肩。他面不改色,右手长剑如蛟龙出海,那名郡王的人头已然落地。
“萧绝!”沈锦瑟心头剧震,却无法抽身相助。
祭坛下的百姓开始骚动,惊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更多人在毒烟影响下疯狂攻击身边的人,庄严祭典转眼成了修罗场。
沈锦瑟强迫自己冷静,一边用银针制服发狂的官员,一边高声指挥:“医官听令!绿色药剂内服,蓝色药剂洒在巾帕上掩住口鼻!侍卫队,破坏香炉!”
几个尚保持清醒的侍卫奋力砍倒铜鹤香炉,但毒烟已扩散得太广。
“徒劳。”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地盖过全场的嘈杂。
慕容烬出现在太庙殿顶。他依旧一身胜雪白衣,在晨曦中纤尘不染,与下方的血腥混乱形成诡异对比。
“幽冥之门即将开启,”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凡人的生死,何时由得自己?”
萧绝已简单包扎肩伤,持剑而立:“慕容烬,到此为止了。”
“是吗?”慕容烬轻笑,“你以为,看透了我的棋局?”
他轻轻挥手,祭坛中央的青铜鼎突然发出沉闷轰鸣,鼎身上的符文次第亮起。更浓的紫色烟雾从鼎中涌出,同时地面开始震动。
沈锦瑟骤然明悟:“不止香炉...整个祭坛都是他布阵的一部分!”
她想起在密室中看到的阵图,那些她以为只是装饰的符文,原来早已刻满祭坛基石。慕容烬需要的不是几个皇室成员的血,而是整个祭典现场所有人的生命能量!
“太迟了。”慕容烬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苍穹,“当阴影吞噬太阳,幽冥将重现人间。”
沈锦瑟抬头,震惊地发现日食已经开始——天空中的太阳正被阴影一点点蚕食!
“保护百姓撤离!”萧绝下令,同时飞身跃向慕容烬。
但慕容烬只是轻轻挥手,一股无形气劲就将萧绝震退数步。
“徒劳,萧绝。”慕容烬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阵法一旦运转,岂是武力可破?”
祭坛上的混乱愈演愈烈。在毒烟和日食的双重影响下,许多人开始抽搐倒地,他们的生命力被阵法抽取,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白光点,向青铜鼎汇聚。
沈锦瑟大脑飞速运转。慕容烬的阵法基于阴阳五行,日食导致的至阴之时强化了它的威力。要破解它,必须扰乱能量流动。
“温景然!”她喊道,“带人去坎位和离位,破坏地面石板!”
坎属水,离属火,这是能量流转的关键节点。
温景然立即领会,带着尚能行动的侍卫冲向指定位置。但刀剑砍在石板上,只留下浅浅白痕。
“徒劳,”慕容烬的声音从高处飘下,“祭坛石材取自昆仑,坚不可摧。”
沈锦瑟咬牙。她早该想到,慕容烬既以祭坛为阵,必定确保阵法核心不会被轻易破坏。
萧绝再次尝试攻击慕容烬,但每次接近都会被无形屏障阻挡。祭坛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服了解毒剂的人也开始支撑不住。
沈锦瑟看着这惨状,心念电转。阵法需要阴阳平衡,如果至阴之时强化了阴性能量,那么...
她突然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里面是她这些天秘密准备的极阳之药,以赤炎草、朱砂等至阳之物炼制,本是用来对付慕容烬的阴寒功力。
“萧绝!”她高声喊道,“助我到鼎前!”
萧绝立刻明白她的意图,剑光如虹,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沈锦瑟冲向祭坛中央的青铜鼎,越接近,越感到一股吸力在拉扯她的生命力。她强忍不适,将玉瓶中的红色药粉撒向鼎中。
“以阳破阴?聪明。”慕容烬轻笑,“但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
他话音未落,青铜鼎突然爆发出更强吸力,沈锦瑟只觉得浑身一软,几乎跪倒在地。生命力正快速流失。
“锦瑟!”萧绝的惊呼声传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锦瑟忽然想到另一个破局之法。慕容烬的阵法需要精准的阴阳平衡,日食提供的至阴之力太过强大,必须用皇室血脉中蕴含的阳气来调和。这就是为什么他需要皇室成员在场。
但如果...她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呢?
她取出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脉要穴——这是医家大忌,但此刻别无选择。银针上淬了她特制的药剂,能暂时激发潜能,逆转气血。
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洒在青铜鼎上。作为现代灵魂寄居在这具身体里,她的生命能量本就异于常人,加上药剂的激发,这一刻她的血中蕴含着极其异常的能量。
青铜鼎突然剧烈震动,鼎身符文光芒乱闪。阵法的平衡被打破了!
“你...!”慕容烬第一次露出惊怒交加的表情。
日食达到顶峰,天地陷入诡异的昏暗。但青铜鼎的光芒开始减弱,被抽取的生命力光点纷纷回归倒地者的身体。
“不可能!”慕容烬厉声道,“你怎能破解幽冥大阵?”
沈锦瑟勉强支撑着身体,擦去嘴角血迹:“你的阵法...太过追求完美。一点小小的...不谐,就足以让它崩毁。”
慕容烬眼中杀机毕露,他终于从殿顶跃下,直取沈锦瑟:“那便陪我共赴幽冥!”
萧绝及时赶到,长剑迎上慕容烬的双掌,金铁交鸣之声响彻祭坛。两人战在一处,身影快得肉眼难辨。
沈锦瑟想要相助,但自伤心脉的后果开始显现,眼前阵阵发黑。温景然及时扶住她,迅速施针稳定伤势。
“别管我,”沈锦瑟虚弱地说,“助萧绝...”
但场中的战斗已白热化。慕容烬的武功诡异莫测,双掌挥动间带起阵阵阴风,所过之处连石板都结上薄霜。萧绝的剑法则凌厉霸道,每一剑都直取要害,但肩伤显然影响了他的发挥。
“萧绝,你护不住她,”慕容烬一边攻击一边冷笑,“也护不住这天下。幽冥重生是命中注定!”
“你的命运,到此为止。”萧绝剑势突然一变,变得更加诡奇难测。这是他很少使用的剑法,源自他母亲的神秘传承。
慕容烬显然认出了这套剑法,脸色微变:“她连这个都传给了你?”
“她所授,远不止于此。”萧绝的剑尖突然迸发白光,直刺慕容烬心口。
慕容烬急忙闪避,但仍被剑气所伤,左肩溅出血珠。他低头看着伤口,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好...很好...”他突然大笑,“那便让你们见识,何为真正的幽冥之力!”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祭坛上尚未消散的紫色毒烟突然向他汇聚,融入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变成全黑,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他疯了,”温景然惊恐地说,“他在吸收残余毒烟,这是自取灭亡!”
慕容烬的气息不断攀升,祭坛上飞沙走石,尚未倒下的侍卫都被这股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萧绝持剑而立,面色凝重。他知道,下一击将决定生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骑兵冲破禁军封锁,直闯祭坛。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着戎装,面容与萧绝有几分相似。
“靖北王!”有人失声惊呼。
靖北王——萧绝的生父,朝廷唯一异姓王,镇守北疆十余年未曾回京。
慕容烬看到靖北王,瞳孔猛地收缩:“你...不可能!你应当已经...”
“已经死了?”靖北王冷笑,“就凭你派去的那些幽冥道余孽?”
他翻身下马,向皇帝行礼:“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靖元帝在侍卫搀扶下站起身,虚弱摆手:“王兄请起...这是...”
“臣已剿灭幽冥道在北疆的据点,”靖北王洪亮的声音传遍祭坛,“获悉慕容烬欲借祭天大典行逆天之事,特率亲卫日夜兼程赶回!”
慕容烬的面容扭曲起来:“就算你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幽冥之门...必须开启!”
他全身血管凸起,皮肤变成诡异的紫色,整个人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他放弃所有防御,将全部力量凝聚在一击之中,直扑沈锦瑟——这个屡次破坏他计划的女人!
“小心!”萧绝和靖北王同时出手。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一直躲在人群中的三皇子突然冲出,挡在沈锦瑟面前。慕容烬的手掌穿透了他的胸膛。
“你...”慕容烬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一直视为棋子的皇子会舍身救人。
三皇子口中涌出鲜血,却带着奇异的微笑:“师父...你教过我...天下...为重...”
慕容烬猛地抽回手,三皇子软软倒地。这一刻的分神,给了萧绝和靖北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