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审讯室里,鲸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三道身影被缚在刑架上,幽冥道教徒低垂着头,破烂衣衫下露出与鬼船上如出一辙的图腾刺青。
萧绝端坐太师椅中,指尖轻叩扶手。每一声叩响,都让血腥气更凝重一分。
“幽冥岛的位置。”他的声音平淡,却让最左侧的教徒浑身一颤。
右侧教徒啐出口血沫:“休想!道尊会为我们……”
银光闪过。沈锦瑟拈着金针上前,针尖悬着一滴颤巍巍的血珠:“想咬舌自尽?我在你舌根下了锁魂针。”
她转向萧绝时,袖摆不经意擦过他膝头:“三人被种了同心蛊。一人泄密,三人同死。”
“能解?”
“需找到母蛊。”沈锦瑟蹲身打开药箱,“不过……可以换个玩法。”
她取出的不是刑具,而是三根缭绕着淡香的桑木针。
“共感针。”第一根针推入中间教徒的颈侧,“一根针痛,三根针同感。若三根齐下……”她唇角微扬,“蚀骨焚心之痛,也要翻三倍。”
第二根针没入时,最先受刑的教徒已开始抽搐。第三人嘶吼:“妖女!你不得好……”
银光再闪,第三根针精准钉入喉间要穴。三人同时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现在,”沈锦瑟拂袖起身,“谁想先聊聊幽冥岛?”
最年轻的教徒涕泪横流:“在、在迷雾海漩涡眼……”
他双眼突然暴凸,皮肤下蛛网状黑线蔓延。另外两人同步痉挛,口中涌出黑血。
“蛊毒发作!”沈锦瑟金针连闪封住三人心脉,“道尊是谁?”
年轻教徒唇齿染血,挤出模糊音节:“青……铜面具……声、声音像……”
萧绝猛然起身:“像谁?”
“像……”教徒瞳孔涣散,“冷宫……那位……”
烛火噼啪炸响。萧绝指节泛白,硬木扶手竟被他捏出裂纹。
沈锦瑟迅速将药粉塞入他舌下:“冷宫?你认识?”
“母妃故交……”萧绝每个字都淬着冰,“二十年前名满京城的毒医,秦归鹤。”
地上教徒突然诡笑,黑血不断从嘴角溢出:“道尊……万岁……”
沈锦瑟正要施救,他却头一歪断了气。另外两人同时气绝。
“死蛊。”她探查尸体后蹙眉,“母蛊宿主死亡,子蛊自毁。”
萧绝负手立于窗前,海风卷起墨色衣袖:“秦归鹤当年因研制禁药被逐出太医院,三个月后投湖自尽。母妃曾说,他这样的天才不该……”
他倏然收声,眼底血色翻涌。
沈锦瑟指尖轻轻搭上他绷紧的手臂:“或许你母妃早就察觉异常。”
细碎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被救的异族少年扒着门框,琉璃般眼珠在昏光下闪烁:“我知道路……他们抓了阿姐……在岛上药园……”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一眼,从药囊取出饴糖:“慢慢说,你阿姐叫什么?”
“月芽……”少年小心接过糖,泪水涌出,“我叫阿吉。道尊用阿姐试药,我帮你们,救阿姐……”
萧绝屏退左右,蹲身与少年平视:“岛上守卫分布?”
阿吉蘸着茶水在桌上画起来:“外围毒瘴林,往里是祭坛,药园在最深谷里……”他忽然抬头指东南,“道尊住通天阁,有面……会发光的镜子。”
沈锦瑟心中一动:“镜子什么样?”
“圆的,刻星星和蛇……”阿吉比划着,突然恐惧抱头,“不能看!看了会做噩梦!”
她不动声色地捻动袖中金针。青铜碎片再度发烫——这与海底神殿感知的能量同源。
“先带他休息。”萧绝对亲卫颔首,待屋中只剩二人时,指尖轻叩茶盏边缘,“你怎么看?”
沈锦瑟展开刚画的岛屿简图:“若他没说谎,药园应是突破口。试药人需经常出入,守卫相对松懈……”
话音戛然而止。萧绝突然握住她试图藏起的右手,层层拆开渗血纱布。狰狞黑斑已蔓延至腕部。
“幻骨散之毒凶险,连我都需谨慎。”他取来药箱熟练清理创口,“逞强也该有个限度。”
沈锦瑟任由他动作,目光落在他紧蹙的眉间:“你担心我?”
“自然。”萧绝抬眸,漆黑眼底情绪翻涌,“你若出事,谁给我解毒?”
她嗤笑出声,下一刻却被他拥入怀中。炙热吐息拂过耳畔:“你若不在,这人间于我便又是一片荒芜。”
鲸油灯啪地爆开灯花。沈锦瑟倚在他肩头,听着彼此交织的心跳:“放心,祸害遗千年。我这样心狠手辣的妖女,阎王爷都不敢收。”
窗外传来规律梆子声。萧绝缓缓松开她,神色恢复一贯冷峻:“子时了。”
船上的文书有限。关键发现来自黑袍使者舱房的暗格。
“看看这个。”沈锦瑟将泛黄羊皮纸在桌案铺开。
纸上星图繁复,与祭祀舱所见“九星连珠”图案惊人相似。但中央多了一枚熟悉的青铜碎片纹样。
萧绝指尖悬在星图某处:“这些符号,与母妃手札所记如出一辙。”
沈锦瑟凑近细看,发丝扫过他手背:“你母妃也研习星象?”
“她研究的是命格。”萧绝声音微沉,“手札中提过‘异星临世,秽土新生’。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说的是我。”沈锦瑟笑得没心没肺,“恭喜啊九千岁,捡到个天上掉下来的祸害。”
他眼底最后阴霾因这句玩笑消散:“确实是……捡到宝了。”
随从呈上的证据渐多。当某兵部侍郎笔迹出现时,萧绝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刘侍郎。”他轻弹信纸,“三日前还在金銮殿上痛陈水师耗资过大。”
沈锦瑟用银簪小心拨弄药典封皮:“道貌岸然者往往包藏祸心……咦?”
簪尖挑开隐秘夹层,几页薄如蝉翼的丝帛飘落。朱砂描绘的活人祭祀场面栩栩如生,中央祭坛布置与她梦中景象吻合。
最让她脊背发寒的是角落里的小字:“异世魂为匙,圣物为门,九星连珠之时,通天地之道。”
“他们早知道我的来历。”沈锦瑟将丝帛递向萧绝,“这位道尊,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萧绝浏览的目光骤然定格。祭坛侧面设计图上,石壁雕刻的花纹——
“皇室禁纹。”他指尖点着缠绕双头蛇的图腾,“非帝王不可用。”
迷雾似乎散开些许,却又陷入更深迷局。
“千岁!锦衣卫动向不对!”暗卫疾步入内,“三艘快船朝我们这边来了,看旗号是冯阡的人。”
冯阡,皇帝最忠心的鹰犬。
萧绝慢条斯理收起证物:“来得正好。本座正愁没有向导。”
沈锦瑟按住他手腕:“让我试试新研制的逍遥散?”
窗外隐约传来呵斥声,锦衣卫要求登船搜查。她不慌不忙取出瓷瓶。
“此毒名曰碎琉璃。”她眨眨眼,“服后如梦登极乐,问什么答什么。最妙在醒来记忆全无。”
萧绝挑眉:“看来医圣对付朝廷命官的手段,不比幽冥道逊色。”
“彼此彼此。”她笑着将瓷瓶塞进他掌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当锦衣卫千户冯阡带亲兵闯进船舱时,看见的是九千岁与医圣对坐品茶的闲适场面。
“冯千户何事慌张?”萧绝吹开茶沫,“莫非皇上又有密旨?”
冯阡目光扫过舱内,在沈锦瑟包扎的右手上顿了顿:“听闻千岁爷抓获幽冥道妖人,下官特来……”
他忽然晃了晃,扶住门框才站稳。另几名锦衣卫也相继恍惚。
沈锦瑟搁下茶盏,绕到冯阡面前:“千户大人近来是否夜寐多梦,食不知味?”
“你……”冯阡想拔刀,手指却不听使唤。
她指尖银光闪烁,金针没入他颈后:“此乃黄粱针,助千户暂抛烦忧。”
半炷香后,锦衣卫众人神态松弛,知无不言。果然如萧绝所料,皇帝对海外之事知之甚详。
“皇上允诺,若道尊献上长生药……”冯阡痴痴笑着,“便许他国师之位……”
沈锦瑟收回金针时,阿吉悄悄蹭到她身边,递来干枯海棠花。
“阿姐给的。”少年压低声音,“她说……小心戴佛珠的人。”
佛珠?沈锦瑟若有所思望东南。若道尊真是秦归鹤,据萧绝所言,那人从不礼佛。
新谜团如海上浓雾层层笼罩。但当她转首看见萧绝凝望海图的侧脸时,心中忽然安定。
无论前方是幽冥鬼岛还是龙潭虎穴,总归有人同行。
“发什么呆?”萧绝不知何时来到身侧,自然执起她受伤的右手换药,“可是在想给冯阡他们下什么新毒?”
沈锦瑟任由他动作,目光落在窗外渐散迷雾上:“我在想……若道尊与你母妃真是旧识,他见我时,会不会很失望?”
萧绝系绷带的手微顿。再抬眸时,眼底是她未见过的灼热:“他该失望的是——今生今世,能站在我身侧的,唯有沈锦瑟。”
海浪轻摇,将未尽话语融进潮湿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