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如同跗骨之蛆,在夜空中由远及近,撕扯着神经。王文韬甚至能感到脚下地面传来警车逼近的轻微震动。
无需多言,李师傅一把抓住还有些发愣的王文韬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两人如同被惊起的夜枭,瞬间扎进厂区深处更浓重的黑暗。李师傅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带着王文韬在巨大的、生锈的机械设备残骸、堆积如山的废弃料和半塌的厂房之间快速穿行,动作迅捷无声,完美利用着一切阴影。
王文韬强忍着大腿外侧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咬紧牙关,拼命跟上。他的呼吸粗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不仅仅是奔跑的劳累,更是刚才那生死一瞬的厮杀和亲手终结一条生命带来的巨大冲击,依旧在他脑中不断回放。
那温热的血液喷溅的触感,那骨骼碎裂的闷响……胃里再次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时候,身后是警察,暗处还有更可怕的敌人,任何迟疑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们从一个坍塌的围墙缺口钻出,进入了毗邻厂区的一片荒芜河滩。这里芦苇丛生,淤泥遍布,行走艰难,却能很好地隔绝视线和声音。冰冷的河水气息混杂着腐烂水草的腥味扑面而来。
李师傅没有丝毫停顿,沿着河滩向下游疾行一段距离,最终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前停下。他拨开层层芦苇,里面竟隐藏着一条半搁浅在淤泥里的、破旧不堪的小木船。
“上去!”李师傅命令道,同时用力将小船推离河岸。
王文韬手忙脚乱地爬进湿滑冰冷的船里。李师傅最后猛推一把,自己也轻盈地跃上船尾,抓起藏在船底的竹篙,熟练地一点河岸,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浑浊的主河道,很快被浓密的芦苇荡和夜色吞没。
直到彻底听不见警笛声,也看不到厂区的轮廓,李师傅才放缓撑篙速度,任由小船顺流缓缓漂下。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船舱里回荡。
王文韬瘫坐在船底,借着微弱星光,看着自己依旧沾着暗红色血迹的双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度紧张后的生理反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茫然。
他杀人了。
“感觉如何?”李师傅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平静无波。
王文韬抬起头,看着师傅在夜色中如礁石般稳定的背影,声音沙哑:“我……不知道……手有点抖……心里空落落的……”
“正常。”李师傅淡淡道,“第一次都这样。记住这种感觉,但不要被它吞噬。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今晚如果我们手软,现在躺在那里流血的,就是我们。”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像一把锤子敲碎了王文韬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矫情。
“那些人……是谁?”王文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
“职业的。不是本地混混。”李师傅篙子一点,调整方向,“手法干净利落,配合默契,一上来就下死手。像是专门处理脏活的‘清道夫’。”
“是……您以前的仇家派来的?”
“八九不离十。”李师傅的声音里带上冷意,“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找来了。看来,那几张残谱的出现,加上我上次出手,终究是引起了注意。”
他顿了顿:“而且,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王文韬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逃。”李师傅的回答简单直接,“离开这座城市。南方不能待了,他们的势力主要在南方。我们往北走。”
“往北?”
“嗯。”李师傅似乎早有规划,“先去邻省躲一阵,避避风头。然后……或许可以去c市。”
“c市?”王文韬心中一动。
“那里水更深,龙蛇混杂,反而更容易藏身。而且……”李师傅没有说下去,似乎另有打算。
小船在漆黑的河面上无声滑行。王文韬看着两岸模糊后退的景物,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条船,彻底脱离了轨道,驶向未知而凶险的远方。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穿越者、学徒,而是一个手上沾了血、被神秘势力追杀的在逃者。这种身份的转变,带来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但也奇异地将这些日子苦练获得的力量感,变得更加真实和深刻。
力量,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那点杀人后的不适和空虚,渐渐被一种更加冷硬、坚定的东西取代。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默默地撕下内衣下摆,就着冰冷的河水,仔细清洗并包扎好大腿上的伤口。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冷静。
李师傅虽然没有回头,但似乎能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
天亮之前,他们在下游一个荒凉河湾弃船上岸。李师傅弄来两套更加破旧、毫不起眼的民工衣服换上,将染血的衣服和可能暴露身份的杂物沉入河底。
稍作处理,两人沿着荒僻的乡间土路,开始了真正的亡命之旅。不敢坐车,不敢住店,白天尽量休息,夜晚赶路,风餐露宿。
这条路艰苦异常,但对王文韬来说,却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修炼。极度的疲惫和紧张,反而让他更容易进入站桩时那种“空明”状态,对身体的掌控和劲力的体会在潜移默化中提升。夜间赶路,更是对他步法和听劲的极大考验。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们在一座荒山的破旧山神庙里暂歇。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王文韬靠坐在冰冷墙壁下,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忽然开口:“师傅,国术练到最高处,能挡得住子弹吗?”
李师傅正在擦拭一根削尖的硬木棍,闻言动作一顿,哼了一声:“胡思乱想!血肉之躯,如何硬抗火器?”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记住,功夫再高,也怕菜刀。面对枪械,首要的是隐藏、规避、近身!一旦近身,才是我们的天下!所以步法、听劲、反应,比能打碎多少砖头更重要!”
王文韬默默点头,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风雨声中,他缓缓摆出无极桩的架子。这一次,不再是单纯求稳求沉,意念之中,更多了几分对周遭环境变化的警惕,对潜在危险的预判,以及一种于风雨危局中屹立不倒的坚韧。
他的心境,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追杀和亡命途中,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正在悄然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