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又称秋闱,是大永皇朝科举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士子从地方走向全国舞台的关键一步。京城作为直隶重地,其乡试汇聚了京畿乃至周边数省的精英学子,竞争之激烈,远非之前的县试、府试可比。
随着秋闱日期临近,京城的气氛也日渐紧张起来。贡院附近的客栈早已爆满,酒肆茶楼中,随处可见高谈阔论、互相试探的学子。文会、诗社的活动也愈发频繁,既是交流学问,也是拓展人脉,更是扬名立万的机会。
关于永昌侯王文韬的流言,在这股暗流的推动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虽然不敢在明面上大肆宣扬,但在某些文人聚集的私密场合,“舞弊”、“代笔”的窃窃私语声始终未曾断绝。陈玉郎等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舆论上先将王文韬搞臭,即便不能阻止他参考,也要让他背负着嫌疑参加考试,影响其心态。
这一日,京城着名的“文萃阁”举办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文会,邀请了众多有望在本次秋闱中脱颖而出的才子。出乎不少人意料的是,久未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永昌侯王文韬,竟然接到了请柬,并且表示会准时赴会。
消息传出,顿时引起了广泛关注。所有人都明白,这场文会,恐怕不会太平静。
文会当日,文萃阁内人头攒动,衣香鬓影。王文韬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衫,在福伯的陪伴下缓步而来。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好奇、审视、敬佩、嫉妒、不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主持文会的,是国子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博士。他见王文韬到来,微笑着点头示意,并未因流言而有所怠慢。
文会伊始,依旧是吟诗作对,交流经义。王文韬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品一口清茶,并未主动发言。他的沉稳,在有些人看来,却成了“心虚”的表现。
几个明显与陈玉郎交好的学子,互相使了个眼色,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了发难。
一个身材微胖的学子站起身来,朝着王文韬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却带着一丝挑衅:“久闻永昌侯爷才高八斗,连中小三元,学生佩服。近日偶得一上联,苦思不得下联,不知侯爷可否赐教?”
他也不等王文韬答应,便朗声道:“蠹鱼蛀书,遗矢(史)斑斑,莫非秀才风味?”
此联一出,满场皆静!
这上联何其恶毒!以蛀虫(蠹鱼)在书上拉屎(遗矢)比喻读书人治学,更用“遗矢”谐音“遗史”,暗讽读书人只会死记硬背历史,留下的不过是污迹(斑斑),最后直接质问“莫非秀才风味”?这简直是将天下读书人,尤其是秀才功名者,都辱骂了进去!而矛头,直指刚刚取得秀才功名的王文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文韬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福伯在一旁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法发作。
陈玉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好整以暇地品着茶,等着看王文韬出丑。若他对不出,便是才名有假;若对出但气势不足,也会落了下乘。
然而,王文韬只是轻轻放下茶杯,抬眼看了那出联的学子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那学子没来由地心中一寒。
“此联倒也别致。”王文韬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阁下以‘蠹鱼’起兴,那本侯便以‘野兽’应对罢。”
他略一沉吟,随即朗声对道:
“野兽听讲,念佛声声,各念阿弥陀佛!”
下联一出,满场先是一寂,随即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喝彩!
“对得好!”
“妙啊!太妙了!”
这下联,以“野兽”对“蠹鱼”,以“听讲”对“蛀书”,以“念佛声声”对“遗矢斑斑”,字字工整!更绝的是意境,“野兽听讲,念佛声声”,讽刺对方如同不通教化的野兽,即便装作听讲念佛,也不过是徒具形式,根本不懂其中真意,只会“各念阿弥陀佛”,表面附和,实则各怀鬼胎!不仅完美回击了上联的辱骂,更将对方比作禽兽,反击得犀利无比,酣畅淋漓!
那出联的学子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羞愤难当地坐了下去。
陈玉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另一人立刻站起,显然有备而来:“侯爷果然才思敏捷!学生亦有一问,近日读史,见古之贤者皆重德操。敢问侯爷,以为‘德’与‘才’,孰重孰轻?若有人才高而德薄,当如何处之?”
这个问题更是包藏祸心,直接影射王文韬“有才无德”,甚至暗指他过去的“纨绔”行为便是德薄的表现。
王文韬闻言,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让提问者心头一紧。
“德才之辩,古已有论。司马光曰:‘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他先引经据典,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陈玉郎等人,语气变得锐利起来,“然,本侯倒有一问,欲反问诸位:”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未曾观其行,便断其德薄;未曾验其才,便诬其舞弊。此等行径,空口白牙,构陷他人,究竟是‘德’耶?还是‘才’耶?抑或是……连最基本的‘人’之品格,都已丧失?!”
轰!
如同惊雷炸响,整个文萃阁鸦雀无声!
王文韬没有纠缠于德才本身的辩论,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流言的根源,指向了这种背后中伤、构陷他人的行为本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最尖锐的语言,撕开了对方道德的外衣,将其卑劣的本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话语中,蕴含着一丝“见神不坏”境界自然带来的精神压迫,虽极其微弱,却直指人心,让那些心怀鬼胎者感到一阵心悸气短,竟无人敢与之对视!
陈玉郎脸色煞白,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湿了他的锦袍,狼狈不堪。
那位主持文会的老博士见状,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不能再让局面恶化下去,连忙起身打圆场:“好了好了,学问切磋,点到即止。王侯爷才思过人,见识高远,老朽佩服。诸位还是多探讨经义文章,以备秋闱才是正理。”
经此一役,文萃阁内再也无人敢挑衅王文韬。之前甚嚣尘上的流言,虽然不会立刻消失,但其气势已被彻底打压下去。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永昌侯,不仅才华横溢,其心智、气度与锋芒,更非常人可比。
王文韬从容起身,向老博士微微颔首,便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飘然离去。
走出文萃阁,外面阳光正好。
福伯跟在身后,激动得老脸通红,低声道:“侯爷,您刚才……真是太解气了!”
王文韬望着京城秋日高远的天空,神色依旧平静。
“些许风波,不足挂齿。”他淡淡道,“真正的较量,在贡院之内。”
经此一事,他非但没有被流言所困,反而借此机会,初步展露了锋芒,震慑了宵小。他的“文名”,在争议与反击中,变得更加坚实。
秋闱的号角,即将吹响。一场真正的龙争虎斗,即将在那森严的贡院中展开。而王文韬,已然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