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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地的寂静,如同经过千万年沉淀的深海,厚重得令人窒息。奥玛那哀伤的共振余韵,似乎还萦绕在每一寸被古老壁画覆盖的岩壁上,也沉沉地压在莉娜三人的心头。真相带来的冲击,远不止于认知的颠覆,更是一种道德上的重负。他们站在这里,代表着人类文明,而他们的“先驱”,却是个残忍的掠夺者。

托姆的数据分析板屏幕上,代表奥玛情绪波动的曲线正缓缓从深谷般的哀伤低谷中爬升,但并未回归平和,而是停留在一种混杂着疲惫、沉重与深沉忧虑的平缓区域。“巨石”靠在一侧冰凉的岩壁上,左臂环抱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臂,眉头紧锁,目光在壁画上那艘掠夺星舰和奥玛佝偻的背影之间来回移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莉娜感到喉咙发干,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道歉?为艾兹拉的罪行道歉?这轻飘飘的词语,在对方失去“心脏”、文明受损的漫长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解释?解释人类并非都是如此?在确凿的壁画和对方亲历的伤痛面前,解释又有什么用?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亚斯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清晰而凝重地传入她的耳中,也通过共享频道被“希望角”指挥中心的每一个人所倾听。

“莉娜,‘巨石’,托姆,还有‘希望角’的全体同仁,”亚斯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果决,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坦诚,“我们刚刚见证了一段我们不愿面对,却必须面对的历史。艾兹拉的罪行,不仅是对科学伦理的背弃,更是对一个无辜文明犯下的、不可饶恕的暴行。作为后来者,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我们必须决定,如何面对现在和未来。”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聚勇气,也像是在给所有人消化这现实的时间。

“隐瞒和辩解,只会加深隔阂,坐实我们与艾兹拉是同类的猜想。晶石族拥有智慧,它们能够分辨。”亚斯继续说道,语气逐渐变得坚定,“因此,我决定:向他们坦白部分真相。 告诉他们,那个夺走‘心石’的星外来客,同样是我们追寻和对抗的敌人。我们来到这颗星球,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查明此人的行径,阻止他造成更大的危害。”

命令在指挥中心引发了一阵低低的骚动,但没有人提出反对。维克托的远程通讯信号也稳定地传来两个字:“同意。”这是唯一可能打破僵局、建立真正信任的途径,尽管它充满了风险。

“莉娜,”亚斯的指令具体而清晰,“向奥玛传达:那个‘星外来客’,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为他过去的罪行而来,也为阻止他未来的暴行而战。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让他们明白这一点。这不是求饶,也不是施舍,而是……基于共同伤痛的坦诚。”

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古老矿物气息的空气涌入肺叶,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看向奥玛,后者似乎感应到了人类这边情绪的波动,那黯淡的灰白色复眼缓缓转了过来,无声地“注视”着她。

沟通,又一次摆在了她面前。但这一次,要传递的信息远比“我们从哪里来”或“我们需要帮助”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着之前奥玛“诉说”时使用的意象,以及莉亚团队初步破译出的一些关于“关系”、“对立”、“目标”的简单频率组合。

她首先,再次指向壁画上那个穿着防护服、手持工具夺走“心石”的艾兹拉形象。然后,她用脚制造出一种强烈、充满排斥和否定意味的高频短促振动,同时脸上做出厌恶和愤怒的表情,用力地摇头。

她在说:那个存在(指向艾兹拉)—— 坏(高频排斥振动 + 负面表情)!

紧接着,她指向自己,指向“巨石”和托姆,然后用手势比划了一个“搜寻”、“追踪”的动作。同时,她尝试模仿之前奥玛用来表达“目标”、“意图”的平缓共振,但将其频率稍微提高,带上一点“坚定”的意味。她手腕上的光,也调整为一种稳定而锐利的白光,仿佛探照灯的光束。

她在说:我们(指向自己人)—— 寻找\/追踪(搜寻手势 + 目标共振)—— 他(再次指向艾兹拉)。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她先是指向壁画上被夺走后一片混乱的山谷,指向奥玛刚才表达的星球能量失衡和文明受创的意象(她通过模仿那种混乱、虚弱的共振片段来暗示)。然后,她用力握紧拳头,放在自己胸前,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同时发出一段沉重、坚实、仿佛基石般不可动摇的持续性低鸣共振。

她在试图表达: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指向灾难后果),我们(握拳于胸)—— 决心对抗\/阻止(坚实共振 + 决绝表情)!

这一系列动作和频率模仿,比之前任何一次尝试都要复杂和笨拙。她无法精确表达“共同的敌人”或“为罪行而来”这样的复杂概念,只能尽力拼接出“我们反对他,我们追寻他,因为他的恶行,我们决心对抗”的核心逻辑。

完成这一切后,她紧张地望向奥玛,手心满是冷汗。

奥玛静静地“听”着,看着。它那星云复眼中,黯淡的光芒起初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古老的冰川,不为所动。

但渐渐地,托姆的数据分析板上,能量读数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代表奥玛个体情绪场的曲线,从沉重的忧虑区,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并非激烈的起伏,而是一种深沉的……涟漪。

奥玛体内那原本晦暗迟缓的金色能量光丝,流速似乎加快了一丝。它权杖上那灰白色的光芒,开始褪去,重新显露出那温暖琥珀色的底色,虽然依旧不明亮,但不再是哭泣的泪光。

它没有立刻用振动或光语回应。它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个简单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肢体动作,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紧接着,一种新的共振,从奥玛身上散发出来。这共振不再悲伤,也不再充满质问。它变得审慎、深沉,带着一种重新评估和探寻的意味。频率平稳,能量流动顺畅,如同深潭之水,表面平静,内里却在涌动。

与此同时,洞穴入口处,另外几个身形同样高大、甲壳上流淌着不同色泽(银色、深蓝)能量光丝的晶石族长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它们显然是聚居地长老会的成员,一直在圣地外静候。此刻,它们接收到奥玛的共振,也纷纷散发出类似的、审慎而探寻的能量场。

它们那星空或星云般的复眼,聚焦在三个渺小的人类身上。目光中,最初的冰冷敌意和后来的沉重悲伤,已经显着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体:依然有警惕,有对陌生者的天然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因为获悉“共同敌人”这一信息而产生的、深刻的重新考量。

它们不再仅仅将人类视为“可能带来危害的星外来客”或“需要警惕的未知生物”。现在,人类身上被叠加了一个新的标签:“那个掠夺者的敌人”。

这并不意味着立刻的友谊或毫无保留的信任。隔阂依旧巨大,伤痛并未愈合。但一道新的、基于共同利害关系的桥梁,已经在那道由“善意的证明”和“失落的共鸣”所构筑的脆弱基础之上,开始铺设。

共同的敌人,或许不能立刻带来爱,但却能有效地消解恨,并为更深层次的理解,打开一扇可能的大门。

在“希望角”营地,亚斯通过传回的影像和数据,清晰地看到了奥玛的点头和长老们气场的变化。他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但心中那块关于“是否该坦诚”的巨石,终于安然落地。

他低声对指挥中心的所有人,也是对遥远圣地里的小队成员说:

“他们听懂了。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和解的开始。但这是我们能为自己,也为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新起点。基于共同失落的……新起点。”

圣地洞穴内,莉娜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量都快要被抽空,但心底,却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因为这份艰难的坦诚和对方审慎的接纳,而重新顽强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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