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的深夜,废弃支线像被抽掉骨节的铜龙,静静趴在城郊。林逸回到工人大院,母亲已睡,窗纸透出一缝橘黄——炉里压着最后一块母珠炭,火小到只剩鼻息,却仍倔强地亮着。他把手伸到火光下,虎口淡粉线已褪成一条极细的银,像冰裂纹,又像铜镜被重新打磨后留下的最后一道砂痕。可他知道,砂痕里埋着引信——只待血月升起,便会把“添火”重新点燃。
日历翻到第十七天,傍晚,天边泛起蟹壳青,雪云边缘透出暗红,像母珠被抽走灯芯后的裂纹。厂里广播突然响起:“夜班加急,寒岭隧道换轨收尾。”声音未落,老周已把棉安全帽扣在他头上,指尖精准擦过他眉心银痕:“今晚升轨,火要封好。”帽檐阴影下,老周虹膜边缘一圈极淡橘红,像雪夜铜铃人重新归来。
一行人乘轨道车进隧道,车头灯白得刺眼,照见洞壁铜丝网——网眼结满盐霜,像寒陵火槽千年未熄的炭核。隧道尽头,最后一根旧轨已被撬起,轨心露出暗红锈迹,恰与他虎口银痕同宽,像母珠预留的“新灯槽”。老周递来一只铜制“道钉”,帽焰水纹,与雪夜小北那只一模一样,却更重、更冷,像被重新淬过火。
“钉进去,火就归位。”老周声音低哑,却带着火正祭司最后的守灯姿态。林逸接过道钉,腕间小珠骤然一烫,像母珠隔空啄了一口。他抬头,隧道穹顶旧式号志灯同时亮起,由红转绿,像寒岭高台铜月重新升起。绿光里,他看见母亲站在厨房炉前,左手虎口纱布被血浸透,纱布边缘却浮起一圈极淡橘红——那是母珠在远程“试火”,试他悔不悔,试她舍不舍。
没有退路。林逸举起撬棍,道钉对准轨心——第一锤,虎口银痕猛地一亮,像被重新点燃的灯芯;第二锤,腕间小珠内部火线顺臂骨爬向撬棍,化作一条极细橘红,沿钉身钻进钢轨;第三锤,隧道深处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母珠在铜棺里轻轻磕碰,回应灯芯就位。道钉完全没入钢轨的瞬间,绿光骤灭,隧道重归黑暗,只剩轨心一点暗红,像一粒灶火被重新封进炉膛。
血月却在此时升起——暗红月轮从隧道尽头洞口探出,像母珠被重新点燃的灯盏,月光笔直落在钢轨上,暗红立刻转猩红,像被重新淬火的铜。月光与轨心相连,形成一条极细的光槽,光槽内,暗红电流噼啪作响,像千万只火蝶同时振翅。林逸站在光槽边缘,影子被月色拉得极长,像一条被抽长的灯芯,一端连着他,一端连着母亲,一端连着地表,一端连着寒陵。
老周却在这时突然收手。他把撬棍往雪地一插,空袖管被月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残旗:“火已归位,灯芯已换。下次再烧,用这里。”他抬手,指了指林逸胸口铜盒,像指一条早已铺好却尚未启程的路,“你添一年,母珠添一影,公平。”话音未落,他身影已被月风吹散,像一段被抽走的记忆,被母珠拓印成新的“返镜”。
血月继续上升,隧道口铜丝网盐霜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封炉。林逸站在光槽边缘,没再回头,只把双手插进口袋,一只握紧铜盒,一只护住腕间小珠——两颗“灯芯”,一颗已暗,一颗待燃,却都贴着同一条血脉,同一条归途。月光落在肩头,初时冰凉,很快化成水,像地底火蝶最后那一吻。
血月升至中天,隧道深处忽然传来“当——”一声脆响——不是铜铃,不是铁管,而是他心底某根看不见的“灯芯”,被月光重新点燃。响声中,光槽缓缓闭合,把暗红重新掩埋,像把一段旧账埋进雪里,也像把一盏灯重新封好。
雪又开始下,像一场无声的封炉,也像一场无声的约定:
灯芯已归位,灶火未熄。
归途无岸,却有血月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