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在火渊上摇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琴弦上,发出低沉的“嗡”声,与地底火浪的“咕咚”心跳彼此应答。林逸数着呼吸,也数着铁索上锈蚀的环节——每十节,一盏空铜灯座,像被故意留空的音节,等他补上火苗。
盲灯别在腰侧,无焰,却透出灼骨的热,提醒他:血在倒计时,蓝线随时走到尽头。火渊的风从下往上吸,带着硫与金属的辛辣,像无数细小的锉刀,拉得皮肤生疼。他却不敢停——一停,铁索会记住重量;一停,血会冷;一停,“人”字最后一捺,就永远写不直。
空灯续火
走到第三盏空灯座,盲灯忽然“嗒”一声,雁喙自动弹出一点蓝火星,像被风扯断的线,飘向灯座。林逸抬手护住,火星落处,铜灯“噗”地亮起,却无火舌,只有一圈幽蓝光晕,紧贴灯壁,像给黑暗套上一枚指环。
光晕亮起的瞬间,铁索下方火渊忽然翻涌,一朵蓝火莲破浪而出,莲心托着一块碎铜——正是火雁被夺走的左翼残片。火莲升至半空,似被灯晕牵引,轻轻贴在第三盏灯座外侧,“当”一声轻响,碎铜与灯座融为一体,像拼图补上了第一块。
林逸心头一跳:每点亮一盏空灯,就能召回一片火雁残躯;十二盏全亮,火雁复原,影子彻底归位。可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在铁索上走完十二段,每一段,都要用血作油。
血线引灯
他划破指尖,血珠刚冒出,就被风拉成细丝,飘向第四盏空灯。幽蓝灯晕得血一滋,立刻高窜,像饥饿的兽闻到肉味。铁索下方,第二朵火莲升起,托着火雁右翼残片,依样贴上灯座。
血在流失,指节开始发白,林逸却加快脚步——不能拖,一拖,血会凝固,火会反噬。第五盏、第六盏……每走一步,铁索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像老朽的脊椎,随时会断。第七盏灯亮起时,他脚下一滑,膝盖磕在铁环节,锈皮划开皮肉,血沿裤管滴落,被风卷成一条弯曲红线,直飘后方,像给“人”字添了第一笔“捺”的起锋。
火雁复原
第九盏灯亮起,火渊翻涌更剧,蓝火莲连成一片,像给深渊铺上一层火毯。火毯中央,一只残缺铜雁缓缓升起,缺翼、缺尾、缺喙,只剩雁身与半枚火珠。第十盏、第十一盏灯得血后,碎铜片接连飞起,自动嵌回雁身,发出“咔哒咔哒”机括声,像有人在黑暗里拼装一把拆散的枪。
第十二盏灯前,林逸已面色煞白,唇色发青,血笛骨管刻度退至最后一格,蓝线几乎贴上管底。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最后一盏空灯——幽蓝灯晕得血,瞬间化作纯白火球,火球中心,一点蓝影急速旋转,正是火雁最后一枚眼珠残片。
“当!”眼珠嵌回雁首,火雁全身复原,双翅一展,发出清越雁鸣,却非鸟鸣,而是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像铜钟被敲响。火雁振翅,脱离火莲,直扑林逸而来,雁喙衔住他腕侧血笛骨管,猛然一吸——骨管内最后一格蓝线被抽空,雁身由蓝转红,由红转赤,最终化作一枚鸽蛋大的铜珠,与最初的火雁一般大小,却不再冰冷,而是温热,像刚被体温焐透的心。
人字成
火雁化珠的同时,铁索下方火渊忽然拔高,火浪凝成一只巨手,五指由蓝火组成,缓缓托起整条铁索。林逸脚下不稳,却不敢蹲伏——火手托索,像把琴弦拉至极限,随时会断。火手五指逐一亮起,每亮起一指,铁索上十二盏灯便暗一分,最终全部熄灭,只剩最后一盏纯白火球,仍悬在索末,像给“人”字点上的最后一捺的顿锋。
火手五指并拢,化作拳,猛然一震,铁索“嗡”声大作,林逸被震得双膝跪倒,却死死握住那枚赤红火珠。火拳舒开,掌心向上,托出一面倒立铜镜——正是火渊中央那面巨镜,如今缩小至巴掌大,镜面向下,映出林逸完整倒影:影在镜里,镜在火手,火手托人——“人”字,终于写成。
镜中契
镜面浮现一行凸点字,由赤火组成,像被烧红的针尖刺出:
“火雁归,人影全;
母火醒,命灯燃。
自此,火债转命债,
命债须命还。”
火手五指缓缓收拢,似要把林逸连人带镜一并握住。他却提前一步,把赤红火珠按向镜面——火珠与镜心雁形凹槽严丝合缝,“咔哒”一声,镜面裂开蛛网纹,赤火顺着裂纹游走,像给“人”字描上最后一笔朱批。
火手停住,五指僵在半空,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巨偶。下一秒,整只火手轰然碎裂,化作漫天蓝火雨,纷纷坠入火渊,火渊火浪迅速低伏,像被抽走脊梁的兽,只剩暗红岩浆,缓缓流动,再无声息。
返程灯亮
铁索失去托举,却未坠落,反而稳稳悬在半空,像被看不见的桥墩撑住。十二盏空灯座,逐一亮起,这一次,不再是幽蓝,而是温暖橙黄,像冬日里真正的灯火。灯火延伸向前,指向火渊对岸——那里,出现一条天然石阶,阶上无火,无风,只有安静的白雪,像给归途铺好的纸,等他写下最后一行字。
林逸握紧铜镜,镜面已冷,赤火珠却嵌入其中,与镜体融为一体,再取不出。他抬脚踏上第一级石阶,膝盖发软,却挺直背——血已半价,命已半价,但“人”字最后一捺,终于写直。
归途初启
石阶尽头,是一扇低矮石门,门额无字,只一只雁形铜环。林逸伸手推门,环声清脆,像铜铃在雪夜摇了一下。门后,是一条缓缓上升的天然隧道,隧道壁布满倒雁纹,却不再压迫,而是托举,像无数只小手,推着他往上走。
身后,铁索与空灯渐渐隐入黑暗,火渊恢复平静,像完成使命的巨兽,重新合眼。林逸没有回头,他知道,下一站,不是地理的终点,而是“命债”的起点——
火债转命债,
命债须命还。
半价命灯,已燃,
剩下的半条命,得用整条路去还。
隧道尽头,有微光透入,像给黑夜扎了个小孔,孔里,是更冷的天,更贵的火,更长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