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瘴,缠绕着城市边缘这片几近被人遗忘的杂木林。树木歪斜挣扎,枝桠扭曲如同垂死者伸向天空的手臂,地面上厚厚的腐叶层散发着潮湿、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每一步踩下去都深陷无声,仿佛要被这林子的沉默吞噬。
与废弃工厂里那种金属与血腥的尖锐感截然不同,这片林子带来的是一种缓慢的、无孔不入的阴湿压力。
小七背负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逸,走在最前。林逸身体的重量,以及那透过衣物传来的、源自右掌的微弱冰冷,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不时需要停下,调整一下姿势,呼吸在清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昨夜林逸那魔神般的姿态与此刻脆弱昏迷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让他心烦意乱,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短刀,仿佛这冰冷的金属能给予他一丝安定。
阿红搀扶着老吴,跟在后面。老吴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阿红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而艰难。他闭着眼,眉头因伤处的剧痛而紧紧锁住,蜡黄的脸上不断渗出虚汗。阿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温度的异常,心中充满了担忧。她忍不住想起初次在老吴的四合院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他虽然独臂,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与此刻的虚弱判若两人。这种对比,让她鼻尖发酸。
豆子搀扶着自己的爷爷老篾头,走在中间。老篾头惊魂未定,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片晃动的阴影,仿佛那些枯枝败叶后面随时会跳出索命的恶鬼。豆子则紧紧抓着爷爷干瘦的手,小脸上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这片他曾经捡拾柴火、熟悉无比的林子,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危险。
黑子断后,它不再活泼,而是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耳朵机警地竖立,鼻翼不断抽动,捕捉着林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它偶尔会快走几步,凑到小七身边,用鼻子轻轻碰触一下林逸垂落的手,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人性化的忧虑。
林子深处,光线愈发昏暗。不知名的鸟雀发出几声怪异的啼鸣,更添几分诡谲。
“就……就在前面……”豆子指着不远处一棵需要两人合抱、树干中空的老槐树,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那……那树洞里……”
众人的精神微微一振。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那棵老槐树时,一直昏迷的林逸,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苦的呓语:
“妈……别……别去加班了……我……我害怕一个人在家……”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童稚恐惧的呓语,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小七停下脚步,皱眉看向背上的林逸。
阿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林逸曾经偶然提起过,父母都是国企职工,经常轮夜班,他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对着旧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频道直到睡着。那平淡语气下深藏的孤独,与此刻这无意识流露出的脆弱,瞬间击中了阿红。
老吴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独眼看着林逸痛苦蹙起的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妻子因他盗墓生涯的提心吊胆而最终选择离开时,那种混合着愧疚与无力回天的痛楚。有些恐惧和遗憾,并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只会沉淀在记忆深处,在意识薄弱时悄然浮现。
就连惊魂未定的老篾头,听到这呓语,浑浊的眼中也泛起一丝同情。他想起了豆子爹娘早逝,自己带着孙子在这世道艰难求生的种种不易。底层小人物的悲哀,大抵相通。
林逸的呓语,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短暂地打破了队伍里压抑的沉默,勾起了每个人心中不愿触碰的柔软角落。力量的暴虐与童年的脆弱,在此刻的林逸身上形成了令人心碎的矛盾。
短暂的停顿后,小七深吸一口气,迈步继续向老槐树走去。现在不是沉溺于感伤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将林逸放在树下的干燥处,然后示意豆子。
豆子灵活地钻进那个黑黢黢的树洞,摸索了片刻,很快,他带着一脸泥土,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钻了出来。
“爷爷!找到了!”豆子将东西递给老篾头。
老篾头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油布。最终,一个巴掌大小、布满绿色铜锈、却依然能看出上面刻着清晰“雁喙”纹路的古朴铜环,呈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铜环暴露在空气中那一刻——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自铜环上响起。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林逸,右掌那沉寂的黑暗水晶,竟然也随之发出了微弱的、与之共鸣的震颤!而他掌心的紫色烙印,也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隐隐发热!
老吴独眼猛地睁大,死死盯住那铜环:“果然……这东西……与‘雁环’有关!”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但这希望,却与林逸身上那极不稳定的力量紧密相连。未来,是福是祸,无人能料。
林深,雾重,前路依旧茫茫。而情感的涟漪,与古老的秘密交织在一起,让这逃亡之路,变得更加沉重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