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断裂的余音还在浑浊的水流咆哮中隐隐回荡,冰冷的绝望如同攀附在湿透衣衫上的寒意,丝丝渗入骨髓。断裂处裸露的钢筋在黑暗穹顶下如同狰狞的骨茬,提醒着他们退路已绝。
唯一的生路,是头顶那个黑洞洞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竖井入口,以及入口下方那架锈蚀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金属爬梯。
“没时间犹豫了。”老吴的声音在汹涌水声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沙哑和疲惫,他撑着岩壁,腰间的疼痛让他额头不断沁出冷汗,“他们很快就会顺着水流方向搜过来,或者从别的通道包抄。上去!”
林逸用手电最后照了照对岸——除了奔腾的水流和断裂的铁链根部,空无一物。追兵尚未出现,但每一秒的延迟都意味着危险成倍增加。
他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河水还是冷汗),将手电咬在嘴里,双手抓住那架冰冷、湿滑、布满厚重铁锈的爬梯最下端,用力试了试。
“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爬梯剧烈晃动,锈渣和不知名的碎屑簌簌落下。但整体结构似乎还勉强连着混凝土井壁。
“我先上,探路。阿红,你背着豆子跟在我下面,一定抓稳。吴师傅,您最后,小心腰。”林逸快速分配,这是最合理的顺序。他在最上,可以提前发现危险;阿红在中间,方便他照应;老吴经验最老道,断后可以应对下方可能出现的追兵。
没有更多言语。林逸将腰间绑着重要物品的油纸包再次紧了紧,手脚并用,开始向上攀爬。
爬梯的铁质横档冰冷刺骨,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铁锈和水汽混合膜,需要极大的握力才能抓牢。每向上一步,整个爬梯连同固定的混凝土井壁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颤动,锈蚀的螺栓似乎随时会崩飞。竖井内壁潮湿,布满墨绿色的苔藓和白色的硝碱结晶,空气污浊沉闷,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深处缓慢腐败的淡淡气息。
向上攀爬了约莫三四米,下方水流的咆哮声变得沉闷了些,但另一种声音开始清晰——那是风。从竖井上方灌下来的、毫无阻碍的、冰冷而强劲的风!风吹得爬梯晃动加剧,也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外界的新鲜空气?
希望之光在心中燃起。林逸加快了速度,但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先试探横档的牢固程度。
下方,阿红将豆子用布带在胸前绑得结结实实,深吸一口气,也开始攀爬。她的体力消耗很大,手臂微微颤抖,但眼神坚定。豆子很乖,尽量缩紧身体,小手紧紧抓着阿红的衣服,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大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向上望着林逸模糊的背影。
老吴在最后,攀爬对他受伤的腰来说是巨大的折磨。每向上一步,腰部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额头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颤抖的手臂和双腿,将自己一点点向上提升。他还不时警惕地向下望去,手电光(林逸留了一支给阿红,光线向上照)在下方水面上晃动,搜寻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追兵迹象。
爬了大约有十米,竖井依然深不见顶,只有呼啸的风声和下方逐渐远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水流轰鸣。井道并非完全垂直,有些地方略微倾斜,混凝土井壁也出现了更多裂缝,有些裂缝宽得能伸进手指,里面黑黢黢的,不知有多深,散发出更浓郁的陈腐气味。
就在这时,爬在最上面的林逸忽然停住了。他嘴里咬着手电,光柱向上照射。
上方大约两米处,爬梯……断了!
不是完全断裂,而是中间有两三根横档完全锈蚀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锈迹斑斑的固定角铁突出在井壁上,形成了一个近一米五的空白地带!要过去,必须用手抓住上方的横档,脚蹬着下方残留的角铁或者井壁凸起,像引体向上一样将身体拉上去,风险极高。
更麻烦的是,断档处的井壁,似乎向内凹陷进去了一块,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壁龛状阴影,手电光扫过去,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形状怪异。
“上面梯子断了,有个缺口。”林逸低声向下传递信息,声音在风声中有些失真,“我看看能不能过去。你们先停一下,抓稳。”
他将手电从嘴里拿下,小心地插在腰间一个便于取用的位置,然后仔细观察断档处的情况。上方完好的横档距离他伸直手臂勉强能够到,但需要跳跃或者全力伸展。下方的角铁看起来还算牢固,可以作为脚蹬点。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紧当前横档,右脚试探性地踩在旁边井壁一处稍大的混凝土凸起上,左手则尝试去够上方那根横档。
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冷的铁锈,脚下那块凸起忽然“咔嚓”一声,碎裂脱落!
林逸身体瞬间失衡,向下猛地一坠!全靠双手死死抓住当前横档才没有掉下去!爬梯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剧烈晃动!
“林逸哥!”下方的阿红和豆子同时发出惊叫。
“没事!”林逸低吼一声,稳住心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不敢再贸然尝试踩着不确定的凸起。
他看了看那个凹陷的壁龛。或许……可以从那里借力?他小心地将身体向壁龛方向挪动,手电光再次照进去。
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壁龛里堆着的,似乎是几个鼓囊囊的、沾满尘土的帆布袋,还有一个锈蚀的铁皮箱子,箱盖半开,里面黑乎乎的。帆布袋的材质看起来很厚实,像是老式的工具袋或者材料袋。
也许……可以踩着这些袋子过去?
林逸一手抓着横档,另一只手努力伸进壁龛,抓住一个帆布袋的带子,用力向外拖拽。
袋子很沉,但似乎还算结实。他将其拖出一半,垫在断档下方的井壁凹陷处,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勉强可以踩踏的垫脚点。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手,将全身重量慢慢移到那只抓着横档的手上,然后试探性地将一只脚踩在帆布袋上。
袋子微微下陷,但承受住了。他逐渐将重心移过去,另一只脚也踩上,然后双手迅速向上,死死抓住了上方完好的那根横档!
成功了!他双臂用力,引体向上,将身体提了上去,膝盖顶住井壁,终于攀上了断档上方的爬梯。
他喘着粗气,低头向下喊道:“可以了!阿红,照我的方法,踩着袋子过来!小心点!”
阿红依言,先将豆子解下,用布带绑在自己背后(这样更利于攀爬),然后学着林逸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帆布袋拖出来垫脚。她力量不如林逸,过程更加艰难,几次脚下打滑,险象环生。林逸在上面紧张地看着,随时准备伸手去拉。
就在阿红好不容易抓住上方横档,奋力向上攀爬时,她脚下那个帆布袋因为承受了两次重量和摩擦,缝合处“刺啦”一声撕裂开来!
袋子里装的东西哗啦啦散落出来,大部分是些黑色的、块状的、像是煤块或者矿石的东西,但其中几块砸在下方爬梯和井壁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手电余光下,反射出暗淡的金属光泽——是矿石!含有金属的矿石!
更让人心悸的是,随着矿石散落,从破裂的帆布袋里,滚出了一个圆滚滚的、黑乎乎的东西,沿着井壁弹跳着向下坠落,“咚”的一声砸在下方不远处的老吴旁边的爬梯上,又弹开,最后“噗通”落入了下方黑暗中的水流里。
虽然只是一瞥,但林逸和阿红都看清了——那似乎是一个……人的头骨!包裹在褴褛的、仿佛工装布料的残片里!
这竖井里,曾经掉下去过人!或者说,有人死在了这里,被塞进了帆布袋!
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阿红吓得手一软,差点松手。林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奋力将她拉了上来。豆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发现吓得瑟瑟发抖,小脸埋进阿红湿透的后背。
老吴在下方也看到了滚落的头骨,脸色更加阴沉。他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攀爬速度,忍着剧痛,也借助那个破裂的帆布袋(避开散落的矿石和可能存在的其他恐怖物品),艰难但稳健地越过了断档。
四人重新在断档上方的爬梯上汇合,心有余悸。没人去探究那些帆布袋里还有什么,也没人想知道那个坠入水中的头颅属于谁。这废弃工厂地下的秘密,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和血腥。
“继续上,别停。”老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攀爬继续。又向上爬了大约七八米,风越来越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竖井似乎快到尽头了,上方出现了微弱的天光——不是阳光,而是城市夜晚灯光映照下的、灰蒙蒙的夜空光晕!
出口就在上面!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希望时,下方,遥远的深处,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还有手电光柱在下方井壁和水面上乱晃!
“他们追来了!在下面!”阿红惊骇道。
“快!”林逸催促,手脚并用,奋力向上。最后几米,爬梯更加陡峭,井壁也变得更加狭窄。
终于,他的头探出了竖井出口!
外面是冰冷的夜风和无尽的黑暗。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露天堆料场一样的平台边缘。平台由厚重的混凝土浇筑而成,高出周围地面数米,边缘有低矮的护栏(大多已损坏)。平台上堆放着一些锈蚀的钢架和废弃的机械设备。远处,是黑黢黢的、连绵的工厂厂房剪影,更远处,则是城市边缘零星的、昏暗的灯火。
这里似乎是一个工厂区内部的高处卸货平台或者设备检修平台。竖井出口就在平台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用铁栅盖住的检修口旁边,铁栅早已被撬开丢在一旁。
林逸奋力爬出井口,立刻转身,将紧随其后的阿红和豆子拉了上来,接着是老吴。
四人瘫倒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豆子趴在阿红怀里,小声地咳嗽。
他们出来了!终于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地下世界!
但危机并未解除。下方竖井里,人声和光柱正在迅速接近!
“不能留在这里!他们会追上来!”林逸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平台一侧有铁质的扶梯通向下方地面。
“走那边!”他指向扶梯方向。
就在他们准备冲向扶梯时,平台另一侧,靠近一堆废弃钢架的方向,突然亮起了两束刺眼的汽车远光灯!雪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将平台和他们几人照得无所遁形!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一辆黑色的、没有牌照的桑塔纳轿车从钢架阴影后猛地蹿出,一个急刹,横在了平台通向扶梯的必经之路上!
车门打开,两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彪悍的男人跳下车,手中赫然握着短棍和……枪!其中一人用手电照向他们,另一个则直接举枪瞄准!
“站住!别动!”冷硬的喝声在夜风中传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被包围了!
林逸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这些是什么人?钱胖子的另一伙手下?还是……交易方的人?
老吴将林逸和阿红护在身后,虽然腰伤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两个持枪的男人。阿红紧紧抱住豆子,豆子把小脸埋在她怀里,身体僵硬。
下方竖井里,追兵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手电光已经能照到井口边缘。
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辆黑色桑塔纳的后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半。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搭在窗沿上。随后,一个略显低沉、带着奇异磁性的中年男声,从车内平静地传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喧嚣:
“吴师傅,林小友,不必紧张。我不是钱胖子的人,也不是下面那些杂鱼。”
车内昏暗,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大衣的轮廓。
“上车。”那声音继续道,不容置疑,“除非,你们想留在这里,跟下面那些朋友,还有即将到来的‘零组’先遣队,好好聊聊。”
零组先遣队?!他们也来了?!
林逸和老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极度的警惕。
这个神秘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怎么知道零组?他的话,是陷阱,还是……另一条更加莫测的生路?
黑色桑塔纳的车门,向着他们,敞开着。
下方竖井里,追兵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
夜风呼啸,卷起平台上的尘土和锈屑。
选择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第四卷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