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守卫押来那名男子时,燕南泠正站在阵图前。她没抬头,只伸手接过纸条,指尖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机关兽出巡时间、连弩发射间隔、换岗路线,全都对得上。
她把纸条递给温离,“他们知道我们的节奏。”
温离看完,脸色沉了下去,“这不是试探,是准备动手。”
“那就让他们动。”燕南泠转身走向阵心高台,“传令下去,第一层防御立刻启动。所有机关兽进入埋伏位,连弩组切换随机变频模式。”
温离快步跟上,“你确定现在就开阵?边境烽火还没点。”
“等他们进了伏击圈再点,就晚了。”她踏上台阶,站定在中央石座前,手按在控制盘上,“楚军要的是破绽,我们给他们的,只能是陷阱。”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地底传来轻微震动。整座机关阵开始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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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雾气弥漫在山道之间。三路黑影悄然逼近魏国边境隘口,步伐轻而有序。正面队伍举盾前行,两侧山林中则有小队穿行,踩着枯叶无声推进。
他们避开主道,在一处坡地停下。领头之人抬手示意,身后士兵立即散开,取出烟囊准备释放浓雾。
就在火石擦出火星的瞬间,地面突然颤动。
前方土地裂开一道缝隙,十余具机关兽从地下破土而出,金属外壳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它们没有立刻攻击,而是迅速分散,封锁前后退路。
楚军前锋一惊,立刻吹响哨子。可哨声刚起,机关兽腹部的铜铃同时震颤,声音被反向捕捉,传回阵心。
燕南泠闭眼感知能量流,耳边响起细微嗡鸣。那是敌军脚步频率与哨音叠加后形成的波动。她睁开眼,手指在控制盘上快速滑动。
“连弩组,目标东侧林区,三轮点射,间隔随机。”
命令下达,空中箭雨骤然变化。原本规律的射击节奏被打乱,箭矢如蝗虫般扑向树林。藏身其中的楚军尚未反应过来,已有数人倒地。
“撤!快撤!”有人喊。
可退路已被堵死。两具大型机关兽从山脊奔袭而下,四足踏地发出沉重轰响。它们口中喷出白烟,落地后迅速展开双翼,露出内置的火焰喷口。
温离站在了望台上,看见这一幕,嘴角扬起。
“放火信号!”
烽火升空,红光冲天。
刹那间,整座机关阵全面激活。埋藏在各处的陷坑接连开启,绊索拉紧,滚石从高处砸落。楚军阵型彻底崩溃,有人想强冲正面,却被迎面扑来的机关兽撞翻在地。
一支弩箭穿透盾牌,钉入一名将领肩胛。他踉跄后退,怒吼出声:“魏国哪来的这种阵法!这根本不是人力能设的!”
没人回答他。只有机关兽冰冷的金属眼瞳映着火光,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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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持续不到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支楚军逃出阵区时,身后已是一片狼藉。断盾残甲遍布山坡,尸体横陈于沟壑之间。几具烧毁的机关兽冒着青烟,静静趴伏在原地,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守卫。
温离带人巡视战场,清点战果。她弯腰捡起一块破碎的令牌,翻看背面刻字。
“确实是楚军先锋营。”她把令牌收进怀中,抬头看向高台,“伤亡多少?”
身旁副将低头报数:“我方轻伤七人,无阵亡。缴获兵器一百三十七件,俘虏三人,其余敌军溃逃。”
温离点头,大步走上高台。
燕南泠仍坐在控制盘前,药囊贴在腰侧,掌心压着星纹所在的位置。她呼吸平稳,脸上看不出情绪。
“打赢了。”温离站在她旁边说,“你那套变频打法,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进攻节奏。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听得到哨声。”
“他们以为掌握了我们的规律。”燕南泠开口,“所以我就让规律变得不再规律。”
温离笑了,“你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她转头看向远处烟尘散尽的山路,“这次只是先锋,主力还在后面。楚王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燕南泠站起身,望向阵地图,“他们下次会改战术,不会再用哨子联络,也不会走固定路线。”
“那你还能应付?”
“能。”她指向图上几处节点,“我已经让守将在西侧加挖两条暗渠,引地下水降温。另外,新的感应环今晚就能装好,比原来灵敏三倍。”
温离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躲在药庐里熬药的小医女,也不是初上战场时还要反复确认指令的新人。
她是真正掌控这座阵的人。
“百姓已经开始传了。”温离低声说,“说药庐出来的孤女,一人守住魏国边关。”
燕南泠没回应。她只是拿起笔,在阵图上划掉一个旧标记,重新写下新的布防顺序。
“别让他们只记得名字。”她说,“要让他们记住,敌人来了,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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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营地燃起篝火。
温离召集守将开会,分发战况图。她指着图上几处关键区域,一一说明今日战果与漏洞。
“明日加派巡逻队,重点盯防南岭缺口。”她合上图纸,“另外,所有士兵轮岗休息,但不得卸甲。敌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众人领命散去。
燕南泠独自留在高台,再次闭目沉入意识空间。她需要确认今晚是否还能进入“星渊残卷”。
黑暗中,三行文字浮现:
“变频应虚实,声引杀机藏,兽出九宫藏。”
她默记下来,睁眼时目光落在阵图上。
九宫……她盯着图中九个核心节点,忽然明白过来。
现在的阵法虽强,但仍是线性布局,攻防分明。若真要应对更复杂的突袭,必须打破现有结构,让每一处都成为可攻可守的活点。
她立刻提笔修改,将原本固定的伏击路线改为环形流转,机关兽不再局限于某一段区域,而是能在九个节点间自由转移。
这样一来,哪怕敌人摸清一处规律,也无法推演全局。
她画完最后一笔,抬头看向远方。
山风刮过,带来一丝凉意。药囊微微发热,像是在提醒什么。
她把手放在上面,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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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探子回报:楚军主力仍在百里之外,但已有调动迹象,似在重新部署。
燕南泠下令,全阵进入二级戒备。所有机关兽完成最后一次检修,能源补满,线路检查完毕。
她在阵心站了一整天,几乎未动。偶尔有人靠近,只见她盯着控制盘,手指轻轻敲击台面,像是在计算某种节奏。
中午时分,温离送来一碗热汤。
“喝点。”她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燕南泠接过碗,喝了一口,放下。
“他们不会再来一次同样的打法。”她说,“下次会更安静,更快,可能连烟雾都不会用。”
“那你准备怎么接?”
“用声音以外的方式。”她指向地下,“灵觉能感知震动频率。只要他们踩在地上,就会留下痕迹。”
温离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学会靠感觉打仗的?”
“从去年第一次被人追杀开始。”她淡淡地说,“活下来的人,总会找到办法。”
下午,第一批改装完成的机关兽被运入新埋伏点。它们外形未变,但内部已更换新型感应器,能通过地面微震判断敌军数量与行进方向。
燕南泠亲自监督安装,确认每一条线路连接无误。
傍晚,天空阴沉下来,乌云压顶。
她站在高台边缘,望着远处山脉轮廓。风掀起她的衣角,银针在发间微微晃动。
温离走上来,“要下雨了。”
“正好。”她说,“雨水会让地面更软,脚步声更容易被捕捉。”
“你就这么等着他们来?”
“他们一定会来。”她转头看向温离,“而且会比上次更狠。”
温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知道吗?刚才有个老兵跟我说,他梦见药娘子站在城墙上,手里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弓,一箭射穿了楚军帅旗。”
燕南泠没笑,“我不是药娘子,我也不会做梦。”
“可你现在做的事,比梦还像传说。”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左眉骨上的疤痕。
雨开始落下,一滴一滴打在石台上。
她仰起脸,任雨水滑过脸颊。
然后她听见了。
极远处,山脚之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不是脚步,也不是马蹄。
是铁靴踏在湿土上的闷响,整齐划一,正在靠近。
她立即转身,一手按在控制盘上。
“通知所有岗位,敌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