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走出街角，脚步没有停歇。
晨风拂过面颊，带着初醒城市的微凉，轻轻撩起他额前几缕碎发。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司，而是沿着人行道一步步向前走去。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拉开卷帘门，有人低头扫着昨夜残留的落叶，有人搬着货箱进出，吆喝声、车铃声交织在一起，城市正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他穿过两个红绿灯路口，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尽头是一片临江而建的公园。
天色已然泛白，江面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泛着灰白而柔和的光，仿佛铺开了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他走到一张老旧的长椅前坐下，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水面。
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表面平静如镜，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为自己活过了。
从签下那份契约婚姻的那一刻起，他就将真实的自己悄然藏起。
秦家上下轻视他，他不争；
岳父岳母当众羞辱他，他沉默；
就连秦婉一次次为了江辰让他难堪，他也只是低头隐忍。
他不是无力反击，而是不愿让秦婉陷入两难。
可今天，他终于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那不是愤怒的宣泄，也不是刻意的报复，而是一场彻底的告别。
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心却更沉重。
那种长久压抑的窒息感，在决裂之后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浊气尽数排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节奏平稳，不疾不徐，既不刻意放轻，也不显得匆忙。
他知道，是她来了。
苏瑶在他身边轻轻坐下，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提着的保温食盒放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几秒后，她缓缓打开盖子，一股温润的热气袅袅升起，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我煮了红枣粥。”她的声音轻柔得像风掠过树梢，“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林玄睁开眼，低头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
瓷碗是旧的，边沿有一道细小的裂纹，是他母亲生前常用的那只。
他记得，苏瑶一直小心地收着它，从不舍得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问。
“朋友看到你和秦婉在路口说话，后来你一个人走了。”
她语气平缓，像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知道你会来这儿。”
他没再追问。
他早就明白，苏瑶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从小到大，每次他心情低落，都会独自来到这条江边坐着。
小时候是她找到他，递上一瓶温热的水；
长大后是他躲着所有人，而她总能循着记忆中的影子，准确无误地寻到他。
他接过碗，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度恰到好处，甜度也刚刚好。
第一口下去，喉咙微微发紧，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不用每次都这样。”他说。
“我知道。”她望着江面，眼神安静而坚定，“但我愿意。”
他不再言语，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风依旧吹着，但他已感觉不到寒意。
苏瑶就坐在身旁，没有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提起秦婉的名字。
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像一棵扎根在他生命里的树，无声无息，却始终存在。
等他吃完，她接过空碗，轻轻放进食盒，合上盖子的动作细致而温柔。
“你还记得我们上初中那次吗？”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的暖意，
“你因为数学竞赛落选，在这坐了一整晚。我翻墙出来找你，带了两瓶牛奶。”
林玄点点头，嘴角微微动了动。“你说，下次一定能赢。”
“然后第二年，你拿了全国第一。”
他眼神微动，虽未笑出声，但眉宇间的冷峻已悄然松动。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从来不需要别人帮你出头。”她轻声道，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在你不想说话的时候，安静地坐在你旁边。”
林玄转头看向她。
晨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得她的皮肤如瓷般细腻，眼睛清澈明亮，像是藏着整片星河。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外套，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看起来平凡得如同街边任何一个女孩，却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为什么一直等我？”他终于问出口，声音低沉而认真。
“因为我相信你。”她说，目光坦然，“我知道你不会一直被困住。
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走出来。”
“可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他低声说，“我变了，变得冷漠，变得不再轻易相信感情。”
“但你还是那个会为家人挡灾、为朋友扛事的人。”
她看着他，语气笃定，“你帮秦家渡过三次危机，没人知道是你做的。
你在海外救过七个同事，回来却只说了一句‘任务完成’。
你明明可以早一点离开秦家，可你等到他们真正站稳才走。”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入心：“你不是变了，你是把真心藏得太深了。”
林玄望着她，久久未语。
他知道苏瑶说的是对的。他不是不爱，而是不敢再爱。
他怕付出真心换来的仍是误解与背叛。可眼前这个人，五年来从未离开。
他被骂作废物时，她在人群外默默握紧拳头；
他独自支撑秦家时，她是唯一一个看穿真相的人；
他决定离婚时，她没有劝他回头，而是第一时间站到了他身边。
“谢谢你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苏瑶笑了，不是张扬的笑，而是很淡、很暖的一抹笑意。
她没有说“不用谢”，也没有说“我会一直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回应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两人再次陷入安静。
江水静静流淌，岸边的柳枝随风轻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远处，有老人在打太极，动作缓慢而从容；几个孩子追着一只彩色风筝跑过草地，笑声清脆如铃。
林玄的手慢慢移到身侧，不经意间碰到了苏瑶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他没多想，伸手将她整只手轻轻包进掌心。
她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任他握着。
“下周见我父母的事，你还想去吗？”他问。
“当然。”她答得毫不犹豫，
他点点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柔和：“我妈最喜欢吃你做的红烧肉。”
“那我提前准备。”
“我爸不喜欢太热闹。”他说，“我们就简单吃顿饭。”
“好。”
他又问：“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要等我这么多年？”
苏瑶看着他，眼神认真得近乎虔诚。
“我会说，因为我看得见他看不见自己的好。而我愿意替他记住。”
林玄心头猛然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融化。
他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安心。
不是权势带来的掌控感，不是金钱堆砌的安全区，而是有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是谁，依然选择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他只需要做回自己，而苏瑶，会接住所有的他。
太阳渐渐升高，江面的颜色从灰白转为浅金，波光粼粼，宛如撒了一层碎金。
路上行人渐多，有人慢跑，有人遛狗，还有情侣牵着手拍照，笑声洒满清晨的空气。
林玄没有起身，苏瑶也没有催促。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手牵着手，像多年前那样，仿佛时间从未走远。
一阵风拂过，掀起了苏瑶鬓角的一缕发丝。
林玄抬起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替她别到耳后。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却没有躲闪，只是低垂着眼，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以后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了。”她说，语气带着一丝嗔怪。
“嗯。”
“有事跟我说。”
“好。”
“不准再瞒着我。”
“……好。”
她笑了，这次笑得明显了些，眼角弯成了月牙。
他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隐忍与孤独，都值得了。
因为他最后等到了一个真正懂他的人。
他正要开口，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提醒他上午十点董事会。
他看完信息，默默将手机放回口袋。
苏瑶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走吗？”
他点头，也随之起身。两人并肩朝公园出口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脚步。
“苏瑶。”
她转身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我想好了。”他望着她，声音坚定而温柔，“等见完父母，我们就办订婚宴。”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底瞬间泛起水光。
“你想好了？”
“嗯。”他直视着她，“我不想再拖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娶的人是你。”
她的眼眶慢慢变红，却仍笑着，笑容像春日初绽的花。
“好。”她说，声音轻却坚定，“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动作不算激烈，却极用力，仿佛要将过去错过的岁月，全都紧紧补回来。
苏瑶靠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影子在地上交叠成一片，再也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