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河裹挟着千禧年后的激荡气息，奔腾至5年后。首都的天空下，钢铁森林以更快的速度生长，信息与机遇如同看不见的洪流，冲刷着每一个生活于此的个体。苏暖暖和陆晏，这对被命运和家庭纽带紧紧系住的年轻人，也在这股洪流中，被推向了各自职业生涯的深水区。
苏暖暖硕士毕业后，凭借无可挑剔的专业水准和沉静出众的气质，成功叩开了国内顶尖交响乐团的大门，成为一名正式的钢琴演奏员。乐团的生活光鲜而规律，排练、演出、录音、偶尔的媒体采访……她的名字开始出现在精致的节目单和专业的乐评中。艺术世界的纯粹与高度，让她得以远离许多世俗纷扰，气质愈发凝练，如同她指尖下流淌的琴音，清澈而富有内在力量。
陆晏则在体制内稳稳扎下了根。几年的磨砺，让他从青涩的科员成长为科室里值得信赖的骨干，年初刚刚提了副主任科员，开始独立牵头一些不大不小的项目。他行事稳妥，学习能力强，加上性格开朗又不失分寸，在单位人缘不错。领导赏识，同事信赖，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收入虽不及那些在金融或互联网行业风生水起的同学，但在首都维持一个体面、安稳的小家已绰绰有余。他享受着这份稳定带来的安心感，并以此作为兑现当年对暖暖、对两家父母承诺的基石。
他们的小家，在几年的经营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空荡的毛坯房。舒适的沙发，满墙的书架（一半是乐谱和专业书，一半是陆晏的各类读物和文件），阳台茂盛的绿植，厨房里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生活气息。周末，陆晏会研究新菜谱给苏暖暖改善伙食，苏暖暖则会挑选合适的唱片，让音乐流淌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他们偶尔会去看电影，或与留在首都的旧友小聚，生活节奏平稳而充实。
表面看来，一切都在最理想的轨道上运行。双方父母每次来访或通话，都满是欣慰，催问“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的频率也逐渐增高。那套作为订婚礼物的小房子，市值早已翻了几番，成了他们资产表上最亮眼的一笔。
然而，时代的潮水从不因个人的安稳而停止奔涌，它带来的不仅是机遇的泡沫，还有选择的漩涡和价值观的暗礁。
陆晏首先感受到了水流的转向。他所在的系统正在经历一轮深刻的职能调整与改革，强调“创新”、“担当”和“开拓精神”。一天，分管领导将他叫到办公室，关上门，递给他一支烟（陆晏摆摆手谢绝了），开门见山：“小陆啊，你这两年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有个机会，新成立的‘区域发展协调办公室’，是个新摊子，挑战大，但平台也高，直接对接市里重点规划。那边点名要几个年轻、有冲劲、综合能力强的干部。我推荐了你。”
领导顿了顿，看着他：“不过，我得把话说到前头。去那边，压力肯定比现在大得多，经常要跑基层、搞调研、写大材料，加班加点是常态，出差也可能更频繁。但相应的，锻炼机会多，成长快，未来的空间……不一样。留在咱们这儿，按部就班，以你的能力，再过两年提正科也是水到渠成，工作生活平衡，稳当。”
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跟小苏商量商量，好好考虑。这是个重要选择。”
从办公室出来，陆晏心里像是被投进了一块大石，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稳当的正科……充满未知但可能更广阔的新平台……【留在现在，生活一切照旧，暖暖应该会喜欢这样安稳的日子吧？】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冒了出来。但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又在心底叫嚣：【新办公室！直接参与大项目！这才是男人该拼的事业！窝在现在的地方，一眼能看到头，有什么意思？】
整个下午，他工作效率极低，脑子里反复权衡。下班回到家，看到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苏暖暖柔和宁静的侧影，那股想要搏一把的冲动似乎被家的温暖软化了些。【可是，如果去了新部门，忙起来，还能这样按时回家陪她吃饭吗？她练琴累了，需要人说话的时候，我可能还在加班或者出差……】烦躁和犹豫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吃饭时，他几次欲言又止。苏暖暖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问：“单位有事？”
陆晏扒了口饭，含糊道：“嗯，有点变动。”他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带着试探，“领导今天找我，说有个新成立的部门，机会不错，想调我过去。不过……会比较忙，压力也大。”
苏暖暖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你自己怎么想？”
“我……”陆晏放下筷子，搓了搓手，眼神有些游移，“我觉得是个机会，但又怕……怕太忙了，顾不了家。你现在工作也稳定了，咱们这样不是挺好？” 他说着，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她会不会觉得我安于现状没出息？还是……她其实希望我稳定点？】
苏暖暖沉默了几秒。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心里的天平在“事业野心”和“家庭责任”之间剧烈摇摆，以及那份对她态度的不确定和猜测。她其实明白，陆晏内心是渴望那个挑战的，他的不安分和冲劲从未真正消失。但她同样也担心，高强度的工作会透支他的健康，影响他们刚刚稳定下来的生活节奏，还有……她心里那件尚未说出口的事。
“晏晏，”她斟酌着开口，声音温和，“这是你的事业，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无论你选哪条路，只要你想清楚了，我都支持。” 她选择了最稳妥、最不会出错的回答，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倾向。
但这话听在正急于寻找某种“信号”或“许可”的陆晏耳中，却像是一盆温水，既不冷也不热。他想要的，或许是一个更明确的鼓励——“去拼吧，我等你！”或者是一个更温柔的劝阻——“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需要你那么辛苦。” 可苏暖暖给的，是充分尊重却略显疏离的“你自己决定”。
【她果然……更倾向于安稳吧？】陆晏心里那点失望和莫名的憋闷升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样就行了，没必要去冒险？】他扯了扯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嗯，我再想想。”
几乎就在陆晏纠结的同时，苏暖暖也迎来了自己职业生涯的一个关键岔口。乐团艺术总监找她谈话，告知她已被初步选入一个为期九个月的“中欧青年音乐家深度交流与联合巡演”项目名单。这是文化部推动的重点项目，机会极其难得，意味着将与欧洲顶尖乐团的音乐家同台演出、深入研讨，并参与一系列高规格的音乐会。总监说：“暖暖，你的专业和语言都很出色，团里非常希望你能参加。这不仅是个人的荣耀，也是为团里争光。不过……时间确实比较长，需要协调好个人生活。”
九个月。几乎是一整年。苏暖暖的心被这个巨大的机会攫住了，那是她专业领域内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舞台。但九个月的分离……陆晏正在面临事业选择的关键期，双方父母催办婚礼的念叨言犹在耳，他们刚刚习惯的、平静的二人世界……
她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没有立刻告诉陆晏。她需要时间独自消化和权衡，也下意识地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自己可能长期的离开去影响他的决定，或者……去考验他们之间感情的韧性。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件事一旦提出，可能会引发比陆晏工作选择更剧烈的波澜。
于是，两人之间开始出现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信息不对等”和“谨慎回避”。陆晏在思考自己的选择时，会不自觉地揣测苏暖暖的“真实想法”，从她平静的表情和模糊的言辞中寻找蛛丝马迹，越揣测越觉得她可能并不支持自己“折腾”，心里便有些闷闷的。而苏暖暖，则背负着自己职业梦想与情感责任的双重压力，看着陆晏时而烦躁、时而沉默的样子，更觉难以开口。
晚上，他们依旧会同处一室，但交流却变得稀少而客气。
“今天累吗？”
“还好。你呢？”
“还行。”
“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有时，陆晏加班晚归，看到客厅留着一盏小灯，苏暖暖已经睡下，他会站在卧室门口看一会儿她安静的睡颜，心里涌起一股混合着爱意、愧疚和迷茫的复杂情绪。【我到底该选什么？怎样才能既不愧对自己，又不让她失望？】他不敢吵醒她，只能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深夜。
苏暖暖有时练琴到很晚，回到卧室发现陆晏已经睡着，眉头却微微蹙着。她会轻轻叹口气，替他掖好被角，自己却辗转难眠。【那个交流项目，申请表下周就要交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告诉他？他会支持吗？还是……会生气？】
亲近的身体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越来越厚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