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演武的雄壮场面与赫赫军威,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四方。
不仅江北的金军细作心惊胆战,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夏国都兴庆府,也通过各种渠道,收到了关于宋军实力剧增、尤其是那场盛大演武的模糊却令人不安的消息。
这促使西夏国主李仁孝在晋王李察哥等人的反复劝说下,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派遣一个高规格的使团,以“恭贺宋帝新政、重申盟好”为名,出使临安,实地探查南宋的真实国力与军备情况,尤其是验证那些关于“神兵利器”的传闻是否属实。
西夏使团由李仁孝的心腹、中书舍人野利仁荣为正使,携副使及随从百余人,带着国书和贡品(主要是马匹、毡毯、药材等),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东段,经河西走廊、关中平原,一路东行,于绍兴十一年初冬,抵达了南宋临时行在——临安。
使团甫一进入宋境,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以往想象中的江南,应是文弱奢靡之地。
然而,自边境至内陆,官道平整宽阔(水泥路面),车马络绎不绝;
运河漕船满载货物,川流不息;
沿途村镇,百姓面色红润,市井繁荣,全然不见战乱频仍的凋敝景象。
这与西夏国内因连年用兵、贵族盘剥而民生艰难的状况,形成了鲜明对比。
初入临安,繁华慑人。
当使团抵达临安城下时,更是被这座东南巨邑的繁华与活力惊得目瞪口呆。
城墙高耸,垛口森严;
护城河宽阔,吊桥稳固。
城门口车水马龙,商旅云集,各色人等衣着光鲜,神色从容。
进入城内,御街宽阔笔直,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幌子迎风招展,丝绸、瓷器、茶叶、书籍、海外奇珍,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酒肆茶楼人声鼎沸,勾栏瓦舍丝竹悠扬。
这种充满生机与财富的景象,是贫瘠的西北边陲难以想象的。
“这……这便是南朝都城?”
副使低声惊叹,“如此富庶,远超传闻!”
野利仁荣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他深知,繁华的背后,是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有效的社会治理。这样的国家,绝非可以轻易撼动。
觐见赵构,天威难测。
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西夏使团在驿馆歇息三日后,得以在紫宸殿觐见宋帝赵构。
野利仁荣手持节杖,带领使团成员,依礼参拜。
他偷偷抬眼望去,只见龙椅之上的赵构,年轻而沉稳,目光深邃锐利,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与决断力,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文弱。
殿内文武大臣,如李纲、赵鼎、韩世忠等,个个气度不凡,肃立两旁,秩序井然。
野利仁荣呈上国书和礼单,说着早已准备好的客套话,无非是恭贺陛下新政、愿永结盟好云云。
赵构接过国书,略一浏览,便放在一旁,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贵使远来辛苦。
夏主遣使来朝,朕心甚慰。
然,朕闻近来西陲不靖,贵国兵马似有异动,不知何故?”
野利仁荣心中一凛,没想到宋帝如此直接,连忙躬身解释:“陛下明鉴!
此乃边境宵小之辈,或为金人细作挑拨,或为不法之徒劫掠,绝非我主之意!
我主一向倾慕中华,谨守盟约,绝无南侵之心!”
赵构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我大宋向来以和为贵,然,若有敢犯我疆界者,虽远必诛!
望贵使将朕此言,带予夏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野利仁荣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连忙唯唯称是。
校场观兵,军威赫赫。
觐见之后,按照惯例,礼部安排使团参观临安城,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观兵”——展示军威。
这显然是宋廷有意为之。
使团被带到了城西的皇家新军第一训练大营校场。
此时,正逢新军进行月度大操演。
校场之上,旌旗猎猎,甲胄鲜明。首先进行的是队列操演。
只见数千新军将士,身着崭新的步人甲,手持百炼钢刀,排成整齐的方阵,随着鼓点号令,行进、转向、变阵,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一般。脚步声沉重而统一,踏在地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那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野利仁荣和使团成员看得脸色发白。
西夏军中也多悍卒,但何曾见过如此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
这已非乌合之众,而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
紧接着是器械演示。
一队弩兵出列,架起新式神臂弩。随着军官令下,弩箭如暴雨般射出,三百步外的包铁木靶,被轻易洞穿,碎屑纷飞!
其射程和威力,远超西夏的弓箭!
更令人心惊的是“震天雷”的展示(用的是训练弹,威力减小,但声势依旧骇人)。
只见几名工兵将几个铁疙瘩投入远处的壕沟,随即传来几声沉闷的巨响,火光一闪,泥土飞扬!
虽然距离较远,但那爆炸的声势和破坏力,仍让西夏使团成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面露惊恐之色。
“此……此乃何物?”野利仁荣声音干涩地问陪同的礼部官员。
官员傲然答道:“此乃我朝格物院所制‘震天雷’,小小玩物,让贵使见笑了。”
语气轻描淡写,更显高深莫测。
最后,是鸳鸯阵的小队战术演示。一支十二人的小队,面对数倍于己的“骑兵”(由人扮演),结阵自守,狼筅格挡,长枪突刺,短兵袭扰,配合默契,将“敌军”打得“人仰马翻”。
这种精巧而高效的步兵战术,让擅长骑兵野战但步兵战术相对粗糙的西夏使团大开眼界,同时又感到深深的忌惮。
格物院之行,惊骇难言。
观兵之后,宋廷又“慷慨”地安排使团参观了皇家格物院的外围区域(核心区域严禁进入)。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但使团还是看到了高大的水力锻锤、整齐的工坊、以及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仪器和半成品。
尤其是看到工匠们用“高炉钢”打造兵器的场景,那钢材的质地和光泽,让野利仁荣心中巨震。
他终于明白,宋军兵甲之利,绝非虚言!
归途沉思,胆气已寒。
数日后,西夏使团结束访问,带着宋帝的回礼(主要是书籍、丝绸、瓷器等)和满腹的震惊与忧虑,踏上了归途。
回程的路上,使团成员再无来时的轻松与好奇,个个沉默寡言,面色沉重。
副使终于忍不住,对野利仁荣叹道:“正使大人,南朝……南朝实力,竟已强盛至此!
兵精粮足,器械犀利,更有那鬼神莫测之火器!
其都城之富庶,百姓之安乐,远超我国!
这……这还如何与之争锋?”
野利仁荣望着窗外荒凉的西北景色,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是啊……我们都错了。
南朝已非昔日怯懦之宋。
其君明臣贤,武备修明,科技昌盛。
与之相比,我国……唉!
晋王(李察哥)欲趁其北伐而南下的策略,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番回去,我定要力谏国主,绝不可轻启战端!
当谨守边陲,遣使修好,方为上策!”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临安城的繁华、宋帝的威严、校场上的军容、以及那震天雷的巨响。
这一切,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这次出使所见,将彻底改变西夏对南宋的战略判断。
当西夏使团的身影消失在西北的尘土中时,他们带走的,不仅是精美的礼物,更是对南宋强大实力的深深恐惧和不可与争的清醒认知。
赵构精心安排的这次“展示”,不费一兵一卒,便成功地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初步效果,为西线的安稳,又加上了一道重要的保险。
帝国的威仪,已通过使臣的眼睛和口舌,远播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