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五年的盛夏,当南国已是酷暑难当时,北疆的太阳却显得温和许多。
广袤的华北平原上,从燕山脚下到黄河“几”字形大拐弯的广袤土地上,一场远比军事对峙更为深刻、影响也更为深远的大变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这变革,没有金戈铁马的喧嚣,只有锄头破土的闷响和引水灌溉的潺潺声;它的参与者,不仅是军人,更有成千上万扶老携幼的普通家庭。
这便是由朝廷颁布、北疆宣抚使岳飞全力推行的大规模“北疆军屯令”。
大名府帅堂内,岳飞正与一众将领及新任的“北疆屯田使”、户部侍郎赵开(历史人物,以善于理财筹饷着称)对着巨大的沙盘和户籍图册,进行最后的筹划。
沙盘上,原本标示敌我态势的小旗旁,插上了更多代表屯田点和计划垦荒区域的小木牌。
“鹏举兄,”赵开指着图册上密密麻麻的标注,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朝廷此次决心极大!
首批迁移的军户,主要来自两淮、京畿、荆湖等地,皆是地少人多或曾受战乱波及之区,计有五万户,约三十万口!
后续三年,还将陆续迁移不下十五万户!此乃百年大计,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岳飞目光沉静,手指划过沙盘上标出的几处重点区域:“赵兄辛苦。
屯田之事,关乎北疆长久治安,更关乎未来大军征战之根基。
某以为,当分三步走,重点置于三处。”
他详细阐述规划:
“其一,河套屯垦区。
此地得黄河水灌溉之利,土地肥沃,古称‘塞上江南’。
然经西夏与金人数十年统治,水利废弛,田地荒芜。
我军去岁收复后,已初步清理。
此次当优先迁移三万军户于此,重点修复秦渠、汉渠等古渠道,引黄灌溉,种植粟、麦、豆类,目标三年内,实现军粮部分自给,并能为大军提供马料。”
“其二,燕云屯垦区。
此地山峦起伏,宜于戍守。
可在燕山南麓、军都陉等要隘之后,择河谷平缓之地,设立军屯堡寨。
军户亦兵亦农,平日垦殖,闲时操练,战时即为守备。
此地不以产粮最多为目标,而以 构建纵深防御、就地补给 为要务。
计划安置两万军户。”
“其三,河北沿边屯垦带。
此为我军防线正面,地势平坦,直面蒙古兵锋。
屯田需与防御紧密结合。
拟沿真定、河间、中山府一线,构筑堡寨相连、烽燧相望的屯田网络。
每寨屯军户五十至百户,环寨挖壕,筑墙自卫,寨周垦田。
如此,千里边境,即成有无数血肉堡垒构成之铜墙铁壁!
计划安置五万军户,并鼓励原有边民入寨,给予同等授田待遇。”
赵开抚掌赞叹:“妙哉!鹏举兄此策,可谓防屯一体,兵民合一!如此一来,边境不再是单纯的消耗之地,而是可自我维系、甚至反哺中枢的稳固基业!”
计划既定,庞大的国家机器迅速开动。朝廷颁布了极具吸引力的《北疆屯田优惠则例》:
每户授田 百亩,永为世业,免三年田赋,后减半征收十年。
由官府提供 耕牛、种子、农具 借贷,分年偿还。
屯田军户 免本身徭役,子弟可优先入选 边军 或 地方乡兵。
修建水利、道路,官府给予钱粮补助。
诏令一下,早已因家乡地狭人稠或战乱而生活困顿的南方百姓,纷纷踊跃报名。
各级官府迅速组织,由官兵护送,庞大的移民队伍,如同滚滚洪流,开始向北疆进发。
迁徙之路,充满艰辛,但希望支撑着人们。
到达目的地后,在驻军和先遣官吏的组织下,移民们立刻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
在河套平原,沉寂多年的古渠旁,迎来了新的开凿者。
来自江淮地区的农户,有着丰富的水利经验,他们与军中的工程兵配合,清理淤塞,加固堤岸,修建新的闸口。
黄河水汩汩流入干涸的土地,一片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在被水冲刷和精心耕作后,渐渐泛出了肥沃的黑色。
田野里,绿油油的禾苗开始生长,村庄的雏形伴随着炊烟出现。
在燕山脚下,新的屯田堡寨依山傍水而建。
寨墙采用夯土包砖,异常坚固。
寨内房屋排列整齐,设有水井、粮仓、武库。寨墙外,是新开垦的梯田。
男子们日出而作,日落前则集合操练,熟悉号令和守城器械。
妇孺则负责饲养家畜、纺织缝补。
一种亦兵亦农、守望相助的崭新生活模式逐渐形成。
在河北前沿,星罗棋布的屯田寨,如同钉子般楔入了边境。
这些寨子规模不大,但极其坚固,彼此间距以烽火可见、骑兵半日可至为度。
寨周不仅垦田,还广种荆棘,挖掘陷坑。
孩童自小习武,青壮皆是合格战士。
这里的生活,时刻与警惕为伴,但也充满了保卫家园的坚定。
岳飞与赵开时常轻车简从,巡视各屯田点。
看到原本荒芜的土地上出现阡陌纵横的田地和炊烟袅袅的村庄,看到那些面庞黝黑但眼神坚定的屯田军户,岳飞深感欣慰。
他对赵开说:“赵兄请看,此等景象,比打一场胜仗,更令我心安。
昔日曹操屯田许下,得以平定北方 ; 诸葛亮屯田汉中,支撑北伐 。
今我朝屯田北疆,非为一时之军需,实为将边境化为内地,铸就万世不易之基业,此百万军民,便是活的长城 !”
赵开亦感慨道:“诚然。
且屯田之利,非止于粮秣自给 。
此举实边移民,缓解了南方人地矛盾 ; 军户安土重迁,守边即是守家,士气之固, 非寻常戍卒可比 ;假以时日,北疆人口繁盛,经济复苏,则华夷之界渐泯,诚为长治久安之策 。
当然,屯田并非一帆风顺。
北地苦寒,时有霜冻、干旱;与当地原住民(契丹、奚、汉遗民)的融合需要时间;小股蒙古游骑的骚扰也时有发生。
但在朝廷的大力支持和北疆驻军的有效保护下,这些困难被一一克服。
秋去冬来,当第一场大雪覆盖北国时,广袤的屯田区已初具规模。
虽然收获的粮食尚不足以完全自给,但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
无数个屯田寨的灯火,如同繁星点点,照亮了曾经荒凉、饱经战火的边境。
一种扎根于土地的、顽强不息的生命力,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重新勃发。
这场大规模的军屯移民,其意义远超单纯的军事屯垦。
它是一场深刻的人口地理重构和社会结构再造。
它将中原王朝的统治根基,实实在在地扎在了曾经的边境线上,极大地增强了北疆的防御韧性和战略纵深。
这百万军户及其后代,将成为这片土地最坚定的守护者,也为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规模冲突,奠定了最坚实的人力与物力基础。
帝国的北疆,正在从一条脆弱的防线,转变为一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真正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