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方的战云与西征的号角搅动着帝国的边疆与庙堂时,在广袤的南宋疆域内部,另一场静默无声却影响更为深远浩大的“奠基”工程,正以前所未有的广度与深度扎实推进。
这项工程不闻金鼓,不见烽烟,它的战场在城镇乡村,它的武器是笔墨纸砚,它的成果并非开疆拓土,而是开蒙启智,教化人心。
这便是赵构登基以来,持之以恒、不遗余力推动的“大兴官学,普及教化”之国策。
至绍兴三十一年夏,其成效已蔚为壮观。
这一日,户部尚书沈该与礼部尚书陈俊卿(历史人物,以兴学着称)联袂入宫,向皇帝呈报一份沉甸甸的奏章——《绍兴三十一年全国州县学政稽考总览》。
这份以“政和体例”为蓝本,但内容更加详实、数据更为精确的综合性报告,不仅是一份成绩单,更是一幅描绘帝国文教事业蓬勃发展的生动画卷。
紫宸殿内,檀香袅袅。
赵构仔细翻阅着这卷以工整楷书誊写、附有大量表格数据的奏章,目光久久停留在开篇的总计数字上:
“……仰赖陛下圣德,朝野同心,截止绍兴三十一年六月,核查天下诸路、州、府、军、监、县,已设立州学二百一十七所,府学三十九所,军、监学五十二所,县学一千二百四十三所……合计官立州县学凡一千五百五十一所。
此仅官学之数,若计入各乡、里、社由官府督导、乡绅捐资所立之社学、义塾、蒙馆,及民间私设之书院、精舍、家塾,总数逾万,实难确计。
官学在册生徒,已达八万七千余人……”
“好!”
赵构忍不住击节赞叹,抬头看向两位大臣,眼中满是欣慰,“一千五百余所官学,八万七千生员!
这还未算那遍布乡野的万千社学、义塾!
沈卿、陈卿,此乃不世之功!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有此万千学堂,何愁文教不兴,何忧人才不继!”
沈该脸上也带着成就感的红光,躬身道:“此全赖陛下力排众议,持之以恒。
忆昔南渡之初,百废待兴,军费浩繁,仍有迂阔之臣,以为兴学耗资靡费,不急戎务。
幸得陛下高瞻远瞩,明诏天下:‘戡乱以武,守成以文。
武功平祸乱,文教致太平。’更定‘州县官,以兴学劝农为最’之考课。
方有今日遍地弦歌之盛景。”
陈俊卿补充道:“陛下,官学之设,非唯数量增长。
其规制亦日趋完善。如今州县学,必有学田以赡养,有学舍以讲诵,有祭器以供祀(孔子等先圣先贤),有书籍以披览。
教授、学正、学录等学官,皆由朝廷择优选任,或由地方延聘名儒。
所授课程,除经义、诗赋、论策等科举之业外,亦增设算学、律学、医学、武学等实用之科,以应国用。
此皆陛下宏规之所及也。”
赵构微微颔首。
他推动教育普及,目的非常明确:一是培养选拔治理人才,二是普及文化、开启民智以巩固统治基础,三是为科技、军事等实用领域储备力量。
他深知,在冷兵器时代,人才的竞争是终极的竞争。
南宋偏安一隅,地狭人稠,唯有大力发展教育,提高全民素质,最大限度地挖掘人力资源潜力,才能在未来的残酷竞争中占据优势。
这万所学堂,就是帝国的“人才孵化器”和“民心稳定器”。
他继续翻阅奏章,看到关于经费来源与使用的章节,尤为留意。
报告显示,官学经费主要来自几个方面:
一是朝廷与地方财政的专项拨款(“学粮钱”);
二是划拨的“学田”租税收入(此为大宗,保证了学校的基本运转);
三是地方官绅、富商的捐资助学(朝廷予以表彰,可立碑、赐匾额、免部分徭役);
四是学生的“束修”(学费,但贫寒子弟可减免)。
朝廷还对经费使用进行了规范,要求“岁终会计,明榜晓示”,防止挪用。
“经费使用,务求公开透明,杜绝中饱。学田乃养士之资,尤须清丈核实,严禁豪强侵夺。”
赵构特意叮嘱道,“此外,对偏远下州、贫瘠小县,朝廷当有倾斜,可增设‘边州学粮补贴’,勿使因地瘠民贫而废学。”
“陛下圣虑周详,臣等谨记。”陈俊卿忙道。
奏章的后半部分,着重论述了官学普及带来的社会效应。
赵构看到一些具体案例和数据,眼中泛起光彩:
人才涌现:“路、州解试(乡试),应试士子逐年递增,绍兴三十年诸路发解人数,较绍兴初年已增三倍有余。
且寒门子弟比例显着上升。礼部试(省试)中,出身州、县学乃至社学、义塾者,已十有四五。”
这意味着科举取士的覆盖面大大扩展,打破了世家大族对文化的垄断,更多底层精英得以进入统治阶层,扩大了政权的支持基础。
民风教化:“浙东、福建、江西等文教昌盛之地,‘三家之村,必有一塾’,‘童子五六岁,即入蒙馆’。
民间讼斗日减,知礼者众。俚俗曲调,渐染诗书之气;乡约族规,多引圣贤之言。”
文化向下渗透,有效地改善了社会风气,增强了基层的凝聚力与稳定性。
技术传播:“格物院所刊《农桑辑要》、《营造法式》、《算术启蒙》等实用书册,经官学传授、坊间刻印,流传甚广。
新式耕犁、水车、纺机,在官学生徒返乡讲解示范下,推广事半功倍。
军器监简化之《武经总要》图谱,亦于边州县学中择才教授,为乡兵教头储备知兵之人。”
教育成为先进生产技术、军事知识向基层扩散的重要渠道,直接促进了生产力的提高和国防力量的夯实。
边疆稳固:“于荆湖、广南之溪峒边州,黔中、蜀边之蕃汉杂处之地,广设‘蕃学’、‘义塾’,招收酋长子弟、蕃民聪俊者入学,教以汉字、官话、礼仪、律法。
结业优异者,可补州县小吏,或回本族为头人、通译。
潜移默化,渐收华夷同风之效,于羁縻边疆、巩固统治,大有裨益。”
这是文化融合与政治认同的双重工程,对于多民族国家的长治久安至关重要。
当然,报告也直言不讳地指出了存在的问题:部分地区学田被豪强侵占,学官素质参差不齐,偏远地区师资匮乏,贫寒子弟辍学率仍高,以及一些地方存在“重科举、轻实学”的倾向等。
赵构合上奏章,沉默片刻,对二人道:“二卿辛苦了。此奏条分缕析,成绩斐然,问题亦切中肯綮。
文教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诚为固本培元之第一要务。
然,办学非为装点门面,乃为储才、化民、强国。
今日学堂过万,生员近十万,此乃根基。然,如何使此十万生员,非止能吟诗作赋,更通晓治国安邦之实务?
如何使万千蒙童,非独知孝悌忠信,亦略懂稼穑医算?此乃下一步须深思、着力之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殿外郁郁葱葱的庭院,仿佛看到了帝国各处学堂中传来的朗朗书声,缓缓道:
“传朕旨意:”
“一、着礼部、国子监,会同格物院、军器监、将作监、太医局,精选实用之学,如农、工、医、算、律、兵之基础要义,编纂《蒙学实要》,刊印,分发各州县学、社学,令蒙童启蒙时即有所涉猎,知其大略。科举亦当酌情增加策论中实务之比重。”
“二、严查学田侵占,有犯者,严惩不贷。增拨专款,用于边远贫瘠州县之学舍修葺、束修补贴、书籍购置。学官考课,须察其教化实效、生徒成才,非独以科举中第多寡论。”
“三、于临安、建康、成都、广州等大都,择名胜之地,敕建或赐匾,鼓励大儒开设书院、精舍,讲学论道,以研精深学问,补官学之不足。对民间捐资兴学、设义塾者,旌表宜更从优。”
“四、命各路提举学事司,每年须巡视辖内官学、社学,考核学政,举荐良师,黜退庸劣,其奏报,直达礼部、朕前。”
沈该、陈俊卿闻言,肃然起敬,深深一揖:“陛下圣明!如此,则学政不仅有其形,更有其实;不仅广其基,亦琢其质。
假以时日,必能人才辈出,文风鼎盛,实学大兴,此乃社稷万世不拔之基也!臣等谨遵圣谕,竭力推行!”
“大兴文教”的国策,如同绵绵春雨,悄然浸润着帝国的每一寸肌理。
那一万多所官学,以及数倍于此的社学、义塾、私塾,仿佛一颗颗文化的种子,在江南水乡、在巴蜀盆地、在荆楚大地、在岭南烟瘴中生根发芽。
它们不仅为帝国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各级管理人才和技术骨干,更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一个识字率更高、国家认同感更强、更有学习能力和进取精神的平民社会。
这无形的力量,或许比刀剑铠甲更为持久,也更为根本。
当北方的飓风终将南下时,这个被文化深深滋养和联结的帝国,其承受灾难、恢复生机的韧性,或许将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这,才是赵构倾力推行教化,最深远、也最根本的用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