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廷南门外那场短暂却剑拔弩张的会谈,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法圣奥托与圣骑士罗兰率领的那支“溃退的残兵”,最终在莱恩毫不退让的强硬态度下,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傲慢与不甘,接受了在龙廷指定区域驻扎的条件。
然而,这暂时的屈服并未带来和平,反而像是一桶火药被小心翼翼地搬进了军火库,引信嗤嗤作响,只待一丝火星。这火星,首先并非来自龙廷与奥托之间,而是来自联军内部。
莱恩站在黑石镇最高的了望塔上,目光冷冽地俯视着南方那片被划定为“联军临时驻区”的区域。那里正迅速被两股泾渭分明、彼此戒备的势力所占据。一边是卡尔·马泰尔元帅早已驻扎在此、经过苦战减员、士气较为低沉的旧部,他们的营垒相对简陋,带着一种务实而疲惫的气息。另一边,则是奥托和罗兰新到的、装备相对精良、试图维持体面的“精锐”,他们正在毗邻却又明显隔开的地带,构筑起带有鲜明贵族风格的营垒,旗帜虽破旧,却依旧试图高高扬起。
“奥托和罗兰,正在加紧整合他们带来的力量,试图确立主导权。”玛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莱恩身侧,低声汇报,“他们的人正在四处活动,宣称自己才是联军‘最高统帅部’的正统延续,指责卡尔元帅在东部战事中指挥不力,应对崩溃负有责任。他们要求卡尔元帅所部接受他们的‘整编’和‘统一指挥’。”
莱恩微微颔首,这并不意外。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在败退之中,权力的争夺往往更加赤裸和激烈。“卡尔元帅如何反应?”
“卡尔元帅保持了沉默,但约束部下不得与新来者发生冲突。不过,他的几个核心将领反应激烈,尤其是当初跟随他从铁壁堡血战出来的军官,他们斥责奥托和罗兰是‘率先逃命的懦夫’,没资格指挥仍在战斗的军队。两边下层士兵摩擦不断,为争夺较好的扎营点、水源甚至配给的物资,已发生数起斗殴。”玛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我们的巡逻队不得不介入弹压。”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登上塔楼,呈上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文书:“陛下,联军驻区送来两份紧急公文!”
莱恩接过文书,展开一看,目光微凝。
第一份,由卡尔·马泰尔元帅签署,语气沉重但措辞相对克制。公文申明,他麾下的东部战区残部是首批与龙廷达成协防协议的联军力量,受龙廷节度,并质疑奥托、罗兰所部自称“最高统帅部”的合法性,认为在西部联军背弃、东部战线崩溃的情况下,已不存在统一的最高统帅部,要求龙廷明确驻区内的指挥权限划分,避免混乱。
第二份,则是由法圣奥托和圣骑士罗兰联合签署,语气强硬,措辞尖锐。公文以“洛雷萨世界联军最高统帅部”的名义,不仅重申了之前要求入主指挥部、共享物资技术等条款,更额外提出一点:要求龙廷“协助”他们“整编”卡尔·马泰尔元帅的部队,统一号令,以“避免指挥体系混乱,提升防御效率”。字里行间,将卡尔部视为需要被接管的下属单位。
这两份公文,将联军内部的权力斗争赤裸裸地摆在了莱恩面前,也将难题抛了过来。支持任何一方,都意味着彻底得罪另一方,并可能引发联军驻区的内乱。
莱恩将文书递给玛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狗咬狗。他们倒是会给我们出难题。”
玛拉快速扫过文书,眼中寒光一闪:“他们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对方。或者,逼我们表态,从而分化拉拢。”
“回复他们。”莱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龙廷的立场不变。联军驻区内各部,番号、建制可予保留,但必须严格遵守龙廷战时管制条例。驻区内部事务,由各部自行协商解决,龙廷不予干涉,亦不承认任何单方面宣称的‘最高’指挥权。所有物资配给,由龙廷统一按建制和人数核定拨付,各部自往指定地点领取。若因内部纷争影响防务或引发骚乱,龙廷将视情况采取必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削减配给、武力弹压乃至驱逐出境。”
这份回复,冰冷而强硬,采取了彻头彻尾的“不承认、不介入、不背锅”的态度,将皮球又踢了回去,同时画下了不容逾越的红线——闹可以,但不能影响我龙廷防务,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回复送出后,联军驻区内显然暗流更加汹涌。
次日清晨,局势进一步升级。以圣骑士罗兰为首,数十名披甲执锐的联军骑士和贵族军官,簇拥着几位法师议员,竟然径直闯到了卡尔元帅指挥部所在的堡垒外,要求面见卡尔元帅,“商讨整编事宜”,态度咄咄逼人。
卡尔元帅的卫兵自然阻拦,双方在堡垒门口对峙,剑拔弩张,骂声四起。罗兰等人依仗身份和带来的精锐,气焰嚣张;卡尔部的军官则凭借血战余生的悍勇和对老上级的忠诚,寸步不让。
消息迅速传到龙廷这边。
“陛下,要不要介入?”托尔克摩拳擦掌,眼中闪着好战的光芒,“让他们打一架,我们收拾残局?”
莱恩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不。让他们闹,但要控制规模。玛拉,调一队‘龙牙’过去,隔开双方,宣布龙廷禁令:驻区内严禁大规模械斗,违令者,无论身份,立即扣押。”
“是!”
当龙廷的“龙牙”卫队如同钢铁城墙般插入对峙双方中间,冷冰冰地宣布莱恩的命令时,奥托、罗兰一方和卡尔部的军官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龙廷会如此直接地介入,而且态度如此强硬,不偏不倚。
“这是我们联军内部事务!”罗兰团长试图交涉,脸色难看。
“在龙廷防区内,没有‘内部事务’,只有守规矩和违令。”龙牙卫队的队长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立刻退开。否则,按违令处理。”
在绝对武力的威慑下,双方不得不暂时后退,但眼中的怒火和怨恨却更加炽烈。这次对峙,虽未演变成流血的械斗,却将联军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彻底公开化,也让奥托和罗兰更加清楚地认识到,龙廷绝不会被他们当枪使。
然而,奥托和罗兰并未死心。他们将受挫的怒火再次转向龙廷本身。当日下午,一份新的、措辞更为激烈的公文送达,几乎是指责龙廷“包庇”卡尔部,“破坏”联军团结,“纵容”内部分裂,并再次强硬要求龙廷开放指挥部和仓库,否则“后果自负”。
这份几近最后通牒的公文,彻底激化了矛盾。
莱恩看着公文,眼中最后一丝耐心消失殆尽。他下令:“回复他们。龙廷的答复,不会改变。另,告知他们,鉴于其不当言行,即日起,奥托、罗兰所部物资配给额度,削减三成,以儆效尤。若再有无端指责和挑衅行为,削减额度将加倍,直至取消配给。”
这份回复,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奥托和罗兰的脸上。削减配给,这是最直接、最羞辱性的惩罚,直指他们的生存命脉。
消息传出,联军驻区内一片哗然。奥托和罗兰所部群情激愤,叫嚣着要讨个说法。而卡尔部则在震惊之余,不免生出一丝快意和警惕——龙廷的强硬,超乎想象。
次日,罗兰团长亲自带领一队精锐骑士,再次来到通往内城的关卡前,脸色铁青,要求面见莱恩,“就削减配给一事做出解释”。
这次,莱恩没有回避。
关卡前,托尔克率领龙牙卫队严阵以待。莱恩的身影出现在关卡后方,他没有走出关卡,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冷冷地看着罗兰一行人。
“莱恩陛下!”罗兰强压怒火,声音低沉,“无故削减我军配给,是何道理?难道这就是龙廷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
莱恩目光平静,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龙廷待客,以诚以规。但客若反客为主,甚至恶语相向,龙廷亦有不客之道。削减配给,是对尔等无端指责、挑衅生事的惩戒。若觉不公,可自行离去。龙廷不缺寻衅滋事之‘客’。”
他的话语毫不留情,直接将对方定位为“滋事之客”。
罗兰气得浑身发抖,手按剑柄:“你…你竟敢如此!我等代表联军最高…”
“龙廷面前,没有什么‘最高’。”莱恩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只有守规矩的盟友,和坏规矩的恶客。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罗兰身后那些义愤填膺的骑士,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但我提醒你们,魔潮环伺,龙廷的耐心和资源,只会留给真正的战士,而非争权夺利、搬弄是非之徒。若再有无端挑衅,削减配给将是你们最轻的后果。勿谓言之不预!”
说完,莱恩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罗兰一行人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羞愤交加,却又在龙牙卫队冰冷的注视下,不敢有任何过激举动。
这次当面的、毫不留情的拒绝与对峙,如同寒冬的冰水,浇灭了奥托和罗兰试图通过施压获取特权的最后幻想。他们也彻底明白,在龙廷的地盘上,他们的身份、地位、过往的荣耀,都失去了效力。这里只有一个权威——莱恩·多恩。
莱恩用最强硬的方式,确立了防线内他的绝对权威,将内部冲突的矛头暂时压了下去。然而,屈辱和怨恨的种子,已深埋在奥托、罗兰及其追随者心中。两个“最高统帅部”的宣称所带来的内部裂痕,并未消失,只是在龙廷的铁腕下,暂时转入了更深的暗流。龙廷在应对正面魔潮的巨大压力时,必须时刻警惕着,这来自背后、源于人性贪婪与傲慢的、或许比魔物更危险的暗箭。内讧的种子,已在绝对的拒绝与对峙中,深深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