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混着尸膏的腥甜钻进鼻腔时,凤知微正用指甲抠刮石槽里凝结的黑油。
第六日的劳作让她指节肿得像发面馒头,每动一下都扯得腕骨生疼——可她不能停,指甲缝里渗出的黑血正顺着石槽纹路蜿蜒,那是她用腐毒逼出的皮下积淤,也是今夜要刻阵图的“墨汁”。
“哑姐。”
沙哑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阿丑缩着脖子站在阴影里,独眼被烟熏得发红,手里捧着个豁口陶碗。
碗里的浑水浮着几点白絮,凑近了看能瞧见细如发丝的虫影——是幽冥宗特有的净胃蛊,专用来防止杂役偷喝灵泉。
凤知微摇了摇头。
她前世见过这种蛊,幼虫会在胃里啃食残食,看似帮人“净胃”,实则每到月圆便会啃破胃壁吸血。
阿丑的独眼突然急得发红,他踉跄着上前两步,碗沿磕在石槽上发出脆响:“哑姐...哑姐三天没喝水了...”
“嘘。”凤知微用肿成紫茄的手背碰了碰他手背。
少年的手凉得像块冰,腕骨上还留着昨日被监工抽的鞭痕。
她低头盯着石槽里的黑血,喉咙因多日失语而刺痛,却还是用唇形无声说:“留着,给小药渣。”
阿丑的独眼陡然睁大。
他猛地捂住嘴,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转身时陶碗在墙根撞碎,混着蛊虫的水迹在青砖上洇出个扭曲的圆。
凤知微望着他颤抖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孩子总把别人的伤痛往自己骨头里咽,和前世药童房里那几个小徒弟,像得让人心酸。
更漏敲过三更时,尸油坊终于安静下来。
凤知微蜷缩在堆着腐草的角落,借月光数着墙缝——第三道,第七块砖,第十九道裂缝。
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坠在指尖,在墙缝里画出第一笔。
“三阴逆流引”的阵图在她脑海里转了千遍。
前世为解百毒蛊,她在医典里见过类似的气脉牵引术,能借环境中的毒雾反推丹房脉络。
此刻指尖每划一道,腐毒便顺着伤口往血管里钻,疼得她额角青筋直跳,可她反而笑了——痛觉越清晰,阵图越精准。
“吱吱。”
袖中传来细微震颤。
噬灵鼠王从她袖口钻出来,小红眼睛亮得像两颗血滴。
这是婴宁用蛊卵养的灵鼠,能与她精神共鸣。
鼠王前爪搭在她手背上,信息如细针般扎进识海:“焚骨池底...活人。”
凤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攥住鼠王,指甲几乎掐进它软毛里。
焚骨池是幽冥宗炼毒的核心,连杂役都不许靠近,怎么会有活人?
难道是...她想起前日被拖去焚化的外门弟子,喉间泛起铁锈味——那些说“涤罪丹”试药后头痛欲裂的弟子,原来根本没被火化?
“哐当!”
院外传来巡夜梆子声。
凤知微立刻松开手,鼠王“嗖”地窜回袖口。
她低头看向刚刻了一半的阵图,血线在墙缝里泛着幽光,像条随时会活过来的小蛇。
第二日卯时,监工长老的铜哨刺破晨雾。
“今日考‘清心露’。”白胡子长老抚着鼠须冷笑,“提炼不出纯露的,去药狱试新丹。”
周围杂役倒抽冷气。
凤知微垂着脑袋站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战战兢兢捣药。
所谓“清心露”不过是幌子,幽冥宗真正要的是测试杂役对丹毒的耐受力——提炼时混入的腐毒越多,能凝出露的人越适合当试药人。
“下一个!”
轮到她时,哄笑声炸响。
“哑巴连杵都拿不稳!”“等会露没凝出来,先把自己毒死了!”凤知微捏着药杵的手微微发颤,腕骨上的旧伤被震得生疼——可她的目光扫过脚边的废药筐时,眼底闪过一道寒芒。
她突然将整筐废药渣倒进丹炉。
众人哄笑更烈,连监工长老都皱起了眉。
但她的指尖在袖中快速结印,半粒“生息粉”借着捣药的动作弹进炉口。
“轰!”
丹炉突然腾起幽蓝火焰。
腐叶、尸油、废药的腥气被火焰一烧,竟散出清冽药香。
炉盖“咚咚咚”震颤三下,三滴澄澈露珠“啪嗒”落在玉盘里,每一滴都映着朝阳,亮得晃眼。
“这...这是醒魂露!”监工长老踉跄着翻出典籍,手指在“失传百年”的批注上直抖,“《药神正录》记载,醒魂露能解百毒迷心,需以千种废药为引,借生机逆炼...”他猛地抬头,“你...你怎么会?”
凤知微垂眸不语,掌心却在发烫。
昨夜她用腐毒灼手千次,模拟丹方解封时的痛感,终于在血瞳纹里映出被篡改的“清心露”真相——幽冥宗用毒雾掩盖了醒魂露的本相,为的就是让试药人在痛苦中“自愿”服下涤罪丹。
深夜,凤知微借着清理残渣的由头溜进焚骨池。
池底积着半尺厚的黑灰,混着未烧尽的骨渣。
她捏着捡来的碎瓷片,撬开一具新焚尸体的胃囊——前世当神医时,她见过太多被强行灌药致死的人,胃壁上的灼痕是最好的标记。
“咔。”
瓷片触到硬物。
她屏住呼吸,从焦黑胃袋里掏出半块玉简。
残片上刻着“药神正录”四个字,边缘还沾着未烧尽的血丝。
她咬破手腕,血珠滴在残片上,掌心血瞳纹骤然亮起红光——
“涤罪丹方:取未开智孩童魂魄为引,百种怨毒之气为辅...服者短期清明,实则神魂渐蚀,终成行尸走肉。”
凤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日出城时见过的乞儿,想起小药渣说“慈心长老总带小孩进后山”,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她将玉简碎片藏进发髻,转身时却没注意到,屋顶灰雾缭绕,一道赤目阴影正俯瞰着她。
“黑莲将开。”玄煞子的声音像刮过冰面的风,“斩厄大典...提前。”
回尸油坊的路上,小药渣蜷在柴堆里抽搐。
他才十岁,腕上还系着前日她编的草绳,此刻却浑身发紫,嘴里吐着白沫——是新一批涤罪丹的试药者。
凤知微扑过去掐住他的“极泉穴”,指尖按在膻中穴上输气。
噬灵鼠王从她袖口钻出来,对着她手腕就是一口。
鲜血滴进小药渣嘴里,他抽搐的身体慢慢平复,眼尾却滚出两行血泪:“东墙...第三块砖...会说话的蛇...”
是婴宁的消息。
凤知微立刻明白,那是地下药狱的通风口。
她抬头看向阿丑,少年正蹲在墙角劈柴,斧头剁在木头上的节奏突然变缓——三下重,两下轻,正是“记下了”的暗号。
黎明前最暗时刻,刀七婶抱着一摞弟子牌位走向焚化炉。
火光映着她脸上的刀疤,照见墙上突然浮现的血字:“慈心长老,贩童十九。”
她手里的火折“啪嗒”掉在地上。
刀疤从左脸扯到右脸,那是当年她为救个被贩卖的孩童留下的。
此刻她盯着墙上血字,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枯瘦的手死死攥住牌位,指节泛白如骨。
而在宗主殿深处,玄煞子捏碎了手中的水晶球。
黑莲虚影在碎片中绽放,每片花瓣都映着凤知微的脸。
他召来四名黑袍护法,赤目里翻涌着魔焰:“明日辰时,带她去净心堂。”
“千针穿魂...我倒要看看,这朵灾星莲,能熬到第几针。”
晨钟未响,尸油坊的门被踹开。
四名护法的黑袍在风里翻卷,为首者手中铁链哐当作响。
凤知微抬头,看见他们腰间悬着的“净心堂”令牌——那是幽冥宗专门用来拷问“变数”的地方。
阿丑猛地挡在她身前,独眼瞪得溜圆。
小药渣从柴堆里爬出来,死死攥住她的衣角。
刀七婶的身影在院外一闪而过,手里的火折重新燃起,却没往牌位上落。
凤知微摸了摸发间的玉简碎片,血瞳纹在掌心发烫。
她抬头看向晨雾中的净心堂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玄煞子要她的命?
正好,她也该让这老东西,看看什么叫“变数”的反噬了。